谢知非的话语如同投入古井的巨石，
在雅室内激起层层无声的涟漪。
茶香氤氲，
却驱不散骤然绷紧的空气。
炭火偶尔噼啪作响，
映照着三人神色各异的脸庞。
卫昭率先打破沉默，
他的声音冷硬如铁，
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合作？谢老板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你出消息门路？恕卫某直言，
你的门路恐怕也并非那么光明正大。
让你知晓太多，
焉知不会是引狼入室，
与虎谋皮？”他身体微微前倾，
目光如鹰隼般锁死谢知非，
“更何况，
你如何证明你所谓的‘目标’？空口白话，
岂能取信于人？”
面对卫昭凌厉的质疑，
谢知非却不慌不忙，
唇角笑意依旧，
只是那笑意未及眼底。
他慢条斯理地提起铜铫，
为自己续上半杯茶汤，
雾气朦胧了他俊朗的眉眼。
“卫校尉谨慎，
理所应当。”
他轻呷一口茶，
语气悠然，
“谢某确实一介商贾，
所求不过利字。
然此‘利’，
非必是金银俗物。”
他目光扫过崔令姜，
又落回卫昭身上，
“或许是尘封的真相，
或许是失传的技艺，
又或许……只是不想看到某些本该重见天日的东西，
被永远埋没在某些人的私心里。
这个理由，
不知校尉可愿稍微信之一二？”
他顿了顿，
玉骨扇尖轻轻点向桌面，
发出细微的笃笃声，
仿佛在敲击着无声的节拍：
“至于证明……卫校尉暗中调阅宫苑图档，
可是为了那‘飞贼入宫，
意图篡改兰台典籍’的戏码？此计虽险，
倒也不失为一条路。
只是，
校尉可知兰台内部值班规制？可知哪些区域的档案记载最为敏感，
看守也最为严密？可知近日宫中哪位贵人会对这类‘惊扰圣听’的消息格外‘上心’？”
他每问一句，
卫昭的脸色便沉下一分。
这些细节，
正是他计划中最棘手、最难准确把握的部分！谢知非却如数家珍般道出，
其消息网络之深之广，
令人心惊。
谢知非将卫昭的反应尽收眼底，
微微一笑，
转而看向一直紧绷着神经、沉默不语的崔令姜：
“崔姑娘。”
崔令姜猛地一颤，
下意识地抬起头，
对上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桃花眼。
“姑娘于密文一道，
天赋异禀。”
谢知非的语气放缓了些，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诱哄的意味，
“那枚小铜片上的暗纹，
可看出了些许门道？它所指示的‘奎木狼’偏移之象，
结合‘永泰十九年七月初七’这个时间点，
再对应兰台‘坤’字区的星野分野图……或许，
能帮姑娘更快地找到你想找的东西，
省去许多无谓的摸索，
也少几分……暴露的风险。”
崔令姜瞳孔骤缩，
心脏狂跳！他不仅知道“璇玑玉衡”，
知道具体时间，
甚至知道如何运用那铜片进行定位！他给出的信息如此具体，
仿佛亲手为她推开了一扇窗，
露出了迷雾后的路径一角！这诱惑巨大，
却也让她更加恐惧
——他究竟还知道多少？
“你……”她声音干涩，
几乎说不出话，
“你为何会知道这些……”
“我说过，
我不过是个对‘古董’有些执念的生意人。”
谢知非笑得高深莫测，
“有些知识，
年代久了，
知道的人少了，
便也成了‘古董’。”
他不再看她，
转而面向卫昭，
神情稍稍正经了些：
“卫校尉，
我的诚意已然在此。
我可以提供你需要的宫内细节，
甚至可以在你们行动时，
设法引开某些不必要的注意。
而我所求的，
仅仅是在你们‘恰好’发现某些与‘前朝星象秘术’相关的‘无关紧要’的残卷旧档时，
允许我……观摩一番。
这个交易，
于二位而言，
稳赚不赔。”
他抛出的条件极其诱人，
直击卫昭计划中的痛点，
也给出了崔令姜迫切需要的方向。
然而，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卫昭目光锐利，
沉吟片刻，
冷声道：
“即便你所言非虚，
我等又如何确保你不会过河拆桥？事后又如何保证你的‘观摩’不会演变为无法控制的局面？”
“风险自是皆有。”
谢知非坦然道，
“校尉需冒险信我，
而我，
亦将身家性命压在了二位的‘守信’与‘能力’之上。
我们此刻，
不正如那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摊了摊手，
笑容里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疯狂，
“至于控制？呵呵，
校尉手握朝廷律法兵马，
难道还怕我一个小小商贾翻天不成？”
雅室内再次陷入沉默。
铜铫中的水已再次沸腾，
蒸汽顶得壶盖轻轻作响，
如同催促着局中人尽快落子。
卫昭与崔令姜目光再次交汇。
谢知非给出的合作框架，
确实能极大增加他们成功的几率，
但也意味着将自身与这个深不可测的危险人物牢牢绑定。
他的目的绝不止“观摩”那么简单，
但眼下，
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崔令姜攥紧了袖中的手指。
她看向卫昭，
眼中带着询问与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卫昭深吸一口气，
眼中闪过决断之色。
他猛地抬头，
看向好整以暇品着茶的谢知非，
沉声道：
“好！便依谢老板之言。
但丑话说在前头，
若期间谢老板有任何不轨之举，
或消息有误……”他未再说下去，
但冰冷的杀气已弥漫开来。
谢知非放下茶盏，
笑容灿烂：
“自然。
合作愉快，
卫校尉，
崔姑娘。”
他举起茶杯，
以茶代酒。
卫昭并未举杯，
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崔令姜迟疑了一下，
终是慢慢端起了自己面前那杯早已微凉的茶。
脆弱的同盟，
于这茶香与杀机并存的雪夜，
正式达成。
然而，
三人心中都清楚，
这联盟的基础薄如蝉翼，
信任更是无从谈起。
前方之路，
依旧步步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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