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雁镇内的混乱与喊杀声，
并未因那支精锐小队被击溃而停歇，
反而如同被惊扰的蜂群，
在镇内各处零散地持续着，
只是规模与烈度已大不如前。
风雪依旧，
裹挟着愈发浓重的血腥与焦糊气味，
弥漫在每一条街巷。
秦无瑕率领着玄蛊七子，
沿着预定的路线，
快速向镇东方向穿行。
她们脚步迅捷，
身形在残垣断壁间几个起落，
便已接近镇子边缘。
身后是仍在燃烧的房屋和隐约传来的搏斗声，
身前则是相对开阔、通向荒野的雪原。
就在她足尖一点，
轻盈地掠过最后一处半塌的院墙，
即将彻底脱离这片混乱之地时，
不知为何，
她的脚步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鬼使神差地，
她侧过头，
清冷的目光越过肩头，
投向镇子西侧，
那片仍在风雪与火光交织中明灭不定、厮杀声更为集中的区域。
几乎在同一时刻，
镇西一条通往城外的狭窄巷道口，
卫昭刚刚挥刀将一名抢红眼的镇北侯士兵劈倒，
正欲带领张焕等人冲出生天。
一股难以言喻的直觉，
让他也在跨出巷口的刹那，
猛地回头，
锐利的视线穿透漫天风雪，
遥遥望向镇东。
两人的目光，
就在这混乱的尾声，
隔着大半个火光闪烁、尸骸遍布的小镇，
于风雪弥漫的空中，
骤然相遇。
距离遥远，
面目模糊，
唯有彼此的身形轮廓在跃动的火光映衬下，
清晰如刻。
没有言语，
没有表情，
甚至没有更多的情绪流露。
秦无瑕的眼神，
依旧是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但在那冰层之下，
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对这场莫名遭遇和那短暂合作的审视，
以及…对这个能在乱军中与她形成诡异默契的北境将领，
更深一层的评估与警惕。
卫昭的目光，
则沉静如铁，
带着历经血火后的疲惫与冷峻，
更带着一种洞悉局势的清明。
他看到了她那一眼中的审视与疏离，
也明确地接收到了那份毫不掩饰的、将彼此界限划分得清清楚楚的意味。
仅仅一瞥。
短暂得如同雪片落在刀刃上瞬间融化。
下一刻，
秦无瑕毫不犹豫地转过头，
紫色身影一闪，
便彻底没入了镇外的风雪与黑暗之中，
再无痕迹，
仿佛从未出现过。
卫昭也收回目光，
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走！”
他低喝一声，
带着张焕和受伤的亲卫，
迅速消失在镇西的茫茫雪原上。
无需多言，
各自心知肚明。
对方，
绝非庸碌之辈，
是这乱世洪流中，
一个必须高度警惕的对手，
或许…也是一个可能在未来某个时刻，
再次搅动局势的、难以预料的变数。
…………
镇外北地义勇隐蔽的山坳中，
气氛凝重。
王栓子早已带着弓弩手撤回，
与卫昭留下的大部队人马汇合，
焦急地等待着卫昭的消息。
当看到卫昭一行人浑身浴血、带着一身煞气安全返回时，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但随即又被镇内持续的混乱所忧心。
“大哥，
接下来如何？”
张焕急声问道，
一边示意亲兵送上热水和干净的布条处理伤口。
卫昭简单擦拭了一下脸上的血污，
刚欲开口，
就见一个身影踉跄着从另一侧的山坡滑下，
正是之前奉命深入调查、一直未曾露面的赵铁柱！
“将军！
将军！”
赵铁柱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与激动，
也顾不得身上多处擦伤，
冲到卫昭面前，
压低声音，
语气急促地说道：
“查清了！
粮草是真的！
就在孙家祠堂地窖里！
属下趁着镇子里大乱，
摸到了祠堂后面，
撬开了一个通风口，
亲眼看到里面堆得满满当当！
全是上好的米麦！
还有…还有不少肉干和盐巴！
足够咱们吃上三四个月！”
这个消息，
如同惊雷，
瞬间在核心几人中炸响！
“此话当真？！”
张焕一把抓住赵铁柱的胳膊，
眼睛瞪得溜圆。
“千真万确！”
赵铁柱喘着粗气，
“而且，
属下借着混乱，
把镇子里剩余的兵力也摸了个大概！
镇北侯留在镇里的人马，
经过刚才那场混战，
折损不小，
现在满打满算，
不会超过一百人！
而且分散在几处，
群龙无首！”
卫昭眼中陡然爆发出锐利的光芒！
之前的疲惫与凝重一扫而空。
缺粮的危机，
获取补给的渴望，
以及此刻确切的情报和敌方虚弱的现状，
如同几股洪流在他心中交汇！
他猛地站起身，
目光扫过周围因为赵铁柱的话而瞬间振奋起来的将领们。
“诸位！”
他的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天赐良机，
不容错过！
我军缺粮已久，
弟兄们饥寒交迫，
此批粮草，
乃是我等活下去、继续战斗下去的希望！”
他顿了顿，
语气转为铿锵：
“镇北侯倒行逆施，
其麾下骄兵悍将，
屠戮我北境同胞，
此仇不共戴天！
今日，
他们兵力空虚，
正是我等为民除害、夺取粮草之时！”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张焕、王栓子、赵铁柱：
“张焕、王栓子，
点齐三百精锐，
随我即刻杀回镇内，
目标孙家祠堂，
务必全歼残敌，
夺取所有粮草！”
“赵铁柱，
你熟悉镇内路径，
为前锋引导！”
“其余人马，
由孙老叔统领，
严守此地，
占据高地，
弓弩准备，
作为接应，
以防不测！”
“是！”
众人轰然应诺，
压抑已久的士气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
夺取粮草，
不仅能解燃眉之急，
更是对镇北侯的一次有力打击！
没有丝毫犹豫，
卫昭亲自率领三百名挑选出来的、士气高昂的精锐，
如同下山的猛虎，
再次扑向已是强弩之末的灰雁镇！
这一次，
目标明确，
力量集中。
镇内残余的镇北侯士兵，
本就因之前的混战而损失折将、指挥混乱，
哪里抵挡得住这支憋足了劲、如同狂飙般卷土重来的生力军？
战斗几乎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
北地义勇在卫昭的率领和赵铁柱的引导下，
攻势如潮，
配合默契。
他们迅速清剿了零星的反抗，
直扑孙家祠堂。
守卫祠堂的少量镇北侯士兵试图依托建筑顽抗，
但在绝对的力量和气势面前，
如同螳臂当车，
很快便被歼灭。
整个过程，
干脆利落，
近乎摧枯拉朽。
………………
而在那片混乱的战场上，
乌勒和他手下的穹庐间谍，
一直如同幽灵般潜伏着。
他们目睹了卫昭去而复返，
目睹了北地义勇以雷霆万钧之势扫清残敌，
也看到了孙家祠堂方向燃起的、代表占领和控制的新的火把信号。
乌勒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
“这卫昭…倒是个狠角色，
反应如此之快。”
他啐了一口，
“妈的，
这潭水，
我们是搅浑了，
但这最大的便宜，
却让他捡了去。”
他看了一眼手下们，
果断下令：
“撤！
此地已不可为。
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
至少让他们三方结下了梁子。
至于粮草…
哼，
来日方长。”
如同他们出现时一样，
这群草原狼悄无声息地收敛爪牙，
借着夜色和风雪的掩护，
从预先留好的退路，
如同融化的冰雪般，
迅速而彻底地撤离了灰雁镇，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镇内，
战斗已然结束。
孙家祠堂的地窖被彻底打开，
里面堆积如山的粮草、盐巴和肉干，
在火把的照耀下，
散发着令人心安的、实实在在的光芒。
北地义勇的士兵们看着这一切，
眼中充满了激动与希望。
卫昭独立于祠堂门前，
身上血迹未干，
看着手下们忙碌地清点、搬运物资，
脸上却并无太多喜色。
他目光深沉地望向镇子东西两个方向。
东边，
是那个神秘而危险的滇西女子离去的方向。
西边，
是未知的前路，
以及必然因此战而更加激烈的、与镇北侯的对抗。
这批粮草，
是希望，
也是新的风暴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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