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京的初春,
残冬的余威仍盘踞在朱门绣户的飞檐斗拱之间,
不肯轻易退去。
然而,
在这座古老都城的某些不为人知的角落,
另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古老的“寒冷”正在悄然复苏。
距离皇城不远,
一处门楣古朴、看似寻常书香门第的宅邸深处。
此地正是另一股潜藏更深势力的据点。
地下密室内,
并无夜明珠的柔和光辉,
只有几盏造型奇古的青铜灯,
灯焰并非寻常暖黄,
而是一种幽冷的、仿佛汲取了月华的青白色,
将室内映照得一片清冷诡谲。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混合了陈年书卷、冷香以及龙涎禧那沉郁、腥甜气息。
墙壁上悬挂着数幅巨大的丝帛,
上面以极为繁复精密的笔触,
绘制着星辰运转轨迹、地脉气流走向,
以及诸多难以理解的秘传符号。
中心一幅,
赫然是标注着“洛邑”及周边山川的巨幅星野分野图,
其精细与玄奥程度,
远超外界流传的任何图册。
一位身着深紫色、绣有暗银色星纹长袍的老者,
正负手立于图前。
他须发皆白,
面容清癯,
一双眼睛却不见丝毫浑浊,
反而深邃如同包含了整个夜空,
偶尔掠过一丝勘破世情的冷漠光芒。
他,
便是当代观星阁大长老——玄衍。
“师尊,”
一名身着靛蓝袍服、气质精干的中年男子躬身立于他身后,
语气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星引’已陆续就位。
洛邑北邙,
地脉阴气汇聚之节点,
已在我们的掌控之下。
按您的吩咐,
伊水畔的‘微尘’已然归寂,
其精魂已初步渗入地脉,
扰动那沉睡的气息。”
玄衍并未回头,
苍老而平静的声音在密室内回荡,
带着一种超越时间的漠然:
“北辰,
你可知,
为何我阁耗费数百年心力,
定要寻得并引导这龙脉?”
名为北辰的中年男子微微一顿,
谨慎答道:
“弟子愚见,
龙脉乃一地乃至一国气运所钟,
掌控龙脉,
便可执掌天下权柄,
复我观星阁昔日荣光,
完成先辈未竟之业。”
“权柄?
荣光?”
玄衍轻轻摇头,
嘴角泛起一丝近乎悲悯的弧度,
“凡夫俗子所见,
不过帝王将相的你争我夺,
朝堂江湖的血雨腥风。
如虫豸忙于穴隙,
不见天穹之浩渺。
先辈之志,
岂是这般浅薄?”
他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
虚点着星野图上的洛邑:
“你看这天下,
几百年一轮回,
王朝兴替,
血流成河,
不过是这龙脉之气无序流转,
引发的周期性震荡。
庸人妄图以人力驾驭,
却不知其性,
反遭其噬,
徒增杀孽。
雍朝立国三百载,
龙气已浊,
戾气横生,
故有今日黑水河之败,
北境之乱。
这非是某一姓一族的衰亡,
而是天地气运周期性的‘淤塞’与‘紊乱’。”
现任观星阁主——北辰屏息凝神,
听着这惊世骇俗的言论。
“谢知非那一脉,
还有他那死鬼父亲和祖父,
便是拘泥于所谓的‘顺天应人,
导引调和’。”
玄衍的语气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他们妄图以温和手段梳理地脉,
福泽苍生,
何其迂腐!
天道运转,
岂是温吞水所能撼动?
不破不立,
不大乱何以大治?
我观星阁承上古遗泽,
观星测宇,
非为争一时之长短,
更非为了所谓的苍生福祉。”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淡漠与决绝:
“我们的目标,
是‘疏导’,
是‘重塑’,
是行‘换天’之大仪!
借助龙脉之力,
配合星辰运转之机,
涤荡这淤塞数百年的污浊之气,
重定乾坤秩序,
引导气运归于我等设定的‘正轨’!
眼前的战乱、牺牲,
不过是这伟大更迭过程中,
必要的阵痛与燃料罢了。
待新秩序确立,
自然海晏河清。”
北辰听得心旌摇曳,
却又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他深知,
师尊口中的“疏导”与“重塑”,
其过程必然伴随着难以想象的动荡与牺牲。
那些“微尘”的归寂,
或许仅仅是个开始。
“弟子明白了。”
北辰低下头,
随即像是想起什么,
禀报道:
“师尊,
那两枚重要的‘棋子’……崔氏女与那卫昭,
近来动向颇有意思。”
“哦?”
玄衍终于微微侧首,
似乎提起了一丝兴趣。
“崔令姜于望平镇建立的‘聆风阁’已初具雏形,
此女凭借其过目不忘之能,
结合两块星图残片,
竟似乎……已窥破西北朔方乃虚局,
其推算方向,
隐隐指向了中州。”
北辰语气中带着一丝讶异和审视,
“此女之智,
确非凡俗。
她似乎已通过特殊渠道,
将此发现传递了出去。”
玄衍眼中闪过一丝莫测的光芒,
并无意外之色:
“星图本就暗藏玄机,
她能勘破,
不足为奇。
此女是一把好刀,
用得好了,
或可省却我们不少引导的力气。
她既已指向中州,
那便让她再往前走走。
必要时,
可让她‘偶然’得到一些关于洛邑的‘古籍残篇’。”
“弟子明白。”
北辰心领神会,
继续道,
“至于那卫昭,
黑水河溃败后,
朝廷为牵制袁朔,
已授其‘荡寇将军’虚职,
令其守栾城。
此人倒是有几分气运和能耐,
竟真让他抓住了这个机会,
如今正带着他那点人马,
准备重返故里。”
“栾城……”玄衍目光再次落回地图上栾城的位置,
嘴角泛起一丝冷意,
“地处要冲,
兵家必争。
将他放在那里,
正好。
让他去吸引袁朔的注意,
让他去凝聚北境的‘煞气’。
乱世英豪,
其兴也勃,
其亡也忽。
他挣扎得越厉害,
汇聚的‘势’便越强,
无论是成为袁朔的绊脚石,
还是最终被碾碎,
其散发出的能量,
皆可为我等仪式所用。
盯紧他,
若有偏离……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
跳梁小丑,
何足道哉。”
北辰附和道,
随即又回到最初的话题,
“只是……谢知非那叛徒一系,
似乎也有所察觉,
恐怕不会坐视我等完成大计。”
“谢知非?”
玄衍语气恢复平淡,
带着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
“他和他那死鬼父亲一样,
格局太小,
只知沉溺于私仇血恨,
妄图凭借一点残缺传承与我等抗衡。
他即便侥幸找到龙脉,
也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掠夺与占有,
而非吾等之‘引导’与‘升华’。
他的行动,
甚至可能无意中为我等扫清一些障碍。
不必过多关注,
我们的重心,
是北邙山的‘聚阴阵’与‘灵枢’的遴选。”
“是!
师尊!”
北辰凛然应命,
“各地‘星引’务必隐匿行踪,
北邙山的布置需加快。
所需‘灵枢’,
命‘暗星’依古法遴选,
务必是纯阴或纯阳之体。
与靖海公那边的接触也会加深,
以获取海外特殊的‘仪轨’材料。
还有他们家的那件东西务必要找到。
不惜一切代价!”
北辰再次点头应是。
密室重归寂静,
只有那青白色的灯焰无声跳跃,
映照着星图上那些玄奥的线条与符号,
也映照着玄衍那深不见底的眼眸。
观星阁大长老一脉的目标,
远非世俗权柄,
他们所图,
是拨动整个天下的气运之弦。
而崔令姜的智慧,
卫昭的挣扎,
乃至谢知非的仇恨,
在这盘宏大的棋局中,
都不过是可供利用的变量与棋子。
一股真正足以颠覆一切的暗潮,
正在这看似混乱的世局之下,
沿着他们设定的冷酷轨迹,
悄然积蓄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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