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的到来，像一块寒冰投入滚油，让坟场原本沸腾的混乱瞬间凝固，只剩下滋滋作响的恐惧。
他不是走来的，更像是凭空凝聚而成的一道影子。晨雾在他身前自动分开，仿佛不敢沾染他身上那股从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冰冷气息。他穿着一身与夜色同色的锦袍，金线绣成的镇邪司狴犴图腾在袖口若隐若现，像蛰伏的猛兽。
他的目光没有在瘫倒的二夫人、噤若寒蝉的官员，甚至林啸天那张铁青的脸上停留一秒。
它径直落在了林清婉身上。
那不是一种情绪化的注视，没有愤怒，没有好奇，甚至没有轻视。那目光像一把无形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她苍白的脸色、虚弱的身体、那双盛满惊恐与泪水的眼睛，直抵灵魂深处，试图评估她每一个细胞的构成，每一条神经的震颤。
冲突在这一刻，无声地升级了。这不再是家族内斗，而是个体与国家最强暴力机器的正面抗衡。在镇邪司都尉面前，所有的阴谋和伪装，都显得如此可笑。
林清婉的指尖在宽大的袖中微微蜷缩，指甲掐入掌心，用疼痛来维持着脸上那副恰到好处的惊惶。她迎着那道目光，大脑却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
“瞳孔无异常收缩，心率稳定，呼吸频率每分钟16次。他没有被我的表演迷惑，他在评估我的威胁等级。”她的内心oS冷静得可怕，“‘医道本源，解析。’”
暖流涌动，她的感官被无限放大。她闻到了他身上极淡的、属于镇邪司特制的熏香，那是一种由龙脑香与一种未知矿物混合而成的奇特气味，能让人心神冷静，也能掩盖血腥。她看到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手背上布满了常年握持重兵而磨出的薄茧，虎口处有一道陈旧的、深可见骨的伤疤。
这是一个将杀戮和秩序刻进骨子里的男人。
他和她，是同一种人。他们都只相信证据，都试图在混乱的表象下，寻找那个唯一的、冰冷的真相。
萧绝缓缓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这种压迫感，足以让任何一个寻常女子崩溃。
“你为何没死？”
他的声音，像两块寒玉在摩擦，没有温度，只有质感。问题直接、尖锐，不带任何铺垫。
林清婉的身体微微一颤，仿佛被这声音吓到了。她抬起头，那双刚刚被泪水洗过的眼睛，像受惊的小鹿，脆弱，却又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坚韧。她虚弱地一笑，那笑容比哭更让人心碎。
“或许是上天不忍，让我从地狱里爬回来，亲眼看着害我的人，得到报应。”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沙哑，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受害者的无辜与悲愤。这个回答，滴水不漏，既解释了她的“生还”，又将所有的罪责都推给了死人，把自己完美地塑造成了一个被命运眷顾的可怜人。
萧绝没有再问。
他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了林啸天手中的那两封信上。他身后的一个黑衣校尉立刻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炭笔和一卷油纸，飞快地记录着现场的每一个细节：林清婉的状态，林啸天的表情，二夫人的瘫倒，以及那两封信的存在。
镇邪司的效率，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够了！”林啸天终于忍无可忍。他上前一步，将林清婉护在身后，蒲扇般的大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这位在沙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此刻面对着萧绝，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怒火，“都尉大人，小女大难不死，身心俱疲，有什么事，回府再问！”
萧绝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丝毫的退让，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漠然。他不在乎林啸天的愤怒，在他眼中，将军府的小姐和街边的乞丐，在案情的价值上，并无不同。
气氛，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一阵更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名镇邪司的探子滚鞍下马，单膝跪在萧绝面前，声音急促：“都尉！验尸房那边传来消息，昨夜城西‘百草堂’的孙郎中，失踪了！”
萧绝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林清婉的心，却猛地一跳。孙郎中？不就是她在上一章的侧写中，预测的下一个受害者吗？这么快……就应验了？
她将这个震惊深深地埋在心底，脸上依旧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萧绝收回目光，不再看林啸天，也不再看地上的尸体。他仿佛对眼前这桩牵扯到皇室的惊天大案，瞬间失去了兴趣。
他转身，黑色的披风在空中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
“林小姐，”他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来，“京城的尸体，可比这坟里的有趣多了。”
他顿了顿，脚步未停。
“希望下次见面，你还能这么‘幸运’。”
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林清婉的耳中。这不是一句简单的告别，这是一句警告，更是一句邀请。
他在告诉她：我盯上你了。你的表演很精彩，但别以为能骗过我。京城的连环案，才是真正的舞台，我等着看你在上面，是继续表演，还是……被撕下伪装。
萧绝和他的人，像来时一样，迅速消失在晨雾之中，只留下满地的狼藉和一群心神不宁的人。
林啸天松开了剑柄，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他眼中的怒火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沉的困惑和审视。他发现，自己完全看不透这个从坟里爬回来的女儿。
林清婉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两片脆弱的阴影，仿佛还沉浸在恐惧之中。
但没有人知道，在她那颗看似脆弱的心脏里，正有一团火，被萧绝那句话，彻底点燃。
京城，连环案。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萧绝消失的方向，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属于法医的、兴奋而锐利的光芒。
“好。”她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我接受你的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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