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紫宸殿的窗棂,在光洁的金砖上铺开温暖的光斑。
殿内静谧,只有偶尔书页翻动的轻响。
萧玄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手里拿着份关于西北屯田的奏章,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身旁。
沈沐就坐在他右侧稍前方的位置,正垂眸细读一份江南春汛的奏报。
恢复了原本容貌的他,侧脸线条清隽明晰,之前眉尾那点银痕在也消失了。
他看得专注,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安静的阴影。
萧玄的视线就胶着在那片阴影上,嘴角无意识地微微上扬。
批阅奏折这事,本是他强留沈沐在身边寻的借口
——太医说了需静养,可他一刻也不想让沈沐离开视线。
却没想到沈沐竟真的接了过去,且处理得比他预想的还要细致妥帖。
目光太过专注,沈沐似有所觉,抬起眼来。
四目相对,萧玄被抓个正着,却也不躲,反而眼里的笑意深了些,伸手将沈沐面前那杯微凉的茶换成了温热的。
“看了一下午了,歇歇。”
他声音放得低,带着只有两人之间才有的柔和。
沈沐没说话,只端起那杯温茶抿了一口。
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唇角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这些日子以来,这样自然而然的亲近已成了常态
——他批阅文书,萧玄就在一旁陪着,适时递水添衣;
他夜里浅眠翻身,总能落入一个温热坚实的怀抱;
晨起时,衣带总被那人笨拙却认真地系好……
记忆完整归位的同时,那些在遗忘前便已在心底悄然生长的情愫,也随之清晰地浮现。
可同样清晰的,是萧玄这些时日点滴不辍的守护与改变。
并非重新开始,而是确认——确认了自己为何在江南小院,会因“黄公子”的一个眼神而心悸;
确认了自己为何在颠沛流离后,依然能在这个人的气息中找到安宁。
萧玄这些时日近乎笨拙却持之以恒的守护,那些细致入微到近乎小心的照料,那双总是凝视着他的、盛满失而复得之珍重与不安的眼睛……
所有这些,不再是与记忆对抗的暖流,而是如同水滴汇入早已存在的溪涧。
让那份早已在心底生根的情感,变得愈发清晰、丰沛的记忆自然地流淌出来。
“陛下这份西北屯田的折子,”
沈沐放下茶盏,目光落回萧玄手中的奏章,“臣看户部核算的粮种数目,与往年开垦新田的耗用惯例不符,似有虚报。”
萧玄这才将注意力转回奏章,仔细看了看沈沐指出的地方,眉头微蹙:
“确实。朕让他们重核。”说着,很自然地将朱笔递到沈沐手边,“你批注。”
沈沐接过笔,在折子上写下几句简练的批语。
萧玄就在一旁看着,目光落在沈沐握笔的手指上,又缓缓移到他沉静的侧颜,只觉得这静谧午后,连空气都是暖融安心的。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传:“陛下,燕王殿下携北戎王子脱里求见,前来探视沈大人。”
萧玄眉头一蹙
——这难得的宁静时光被打断了。
但侧目看到沈沐眼中亮起的一抹微光,那点不悦又散去了几分。
“宣。”
——
稍早前,燕王府。
脱里几乎是举着宫里来的手谕冲进书房的:“王爷!准了!准我们进宫看哥夫了!”
萧璟刚练完剑,正擦拭长剑,闻言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兴奋得脸颊泛红的少年:“知道了。”语气仍是惯常的平淡。
“哥夫都好了!记忆也恢复了!我们快走吧!”脱里急得在原地打转。
“站好。”
萧璟放下剑,走到脱里面前。
少年今日换了身崭新的宝蓝锦袍,头发束得一丝不苟,看得出是精心打扮过的。
但那双琥珀色眼睛里雀跃的光芒,和浑身抑制不住的活泼劲,依旧醒目。
“记住,”
萧璟声音沉肃,“你是北戎王子,言行须得体。见了沈沐,问安即可,不可缠闹,不可提及旧事惹他伤神。”
他顿了顿,目光带着明确的警告,“若敢毛毛躁躁,惊扰了他静养……”
“我不闹!我就看看哥夫,问声好!”脱里赶紧保证,小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眼睛却亮晶晶的满是迫不及待。
萧璟看他这模样,知道叮嘱能听进去几分全看天意。罢了,自己总归在旁边看着。
“走吧。”
——
紫宸殿内。
萧璟与脱里步入殿中行礼。
脱里起身的瞬间,目光就急切地搜寻,当看到御阶旁那道熟悉的身影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是哥夫!真的哥夫!记忆里的模样,一点没变!
泪水瞬间涌上眼眶,脱里死死咬着嘴唇,记着萧璟的警告不敢造次,
只是用那双迅速蓄满泪水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沈沐,身体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沈沐已站起身,看着眼前长高了些、却还是那样容易红眼眶的少年,眼底冰雪消融般化开一片温和的笑意。
他向前两步,温声道:“脱里。”
这一声呼唤,让脱里最后那点克制彻底崩塌。
“哥夫——!”
带着哭腔的呼喊脱口而出,他几步冲上前,紧紧攥住了沈沐的衣袖,仰起哭花的脸,
“你真的好了……呜……吓死我了,我和王爷找了好久……”
沈沐任由他攥着衣袖,看着少年,心中暖意涌动。
他抬手,轻轻抚了抚脱里抽动的肩膀,声音比平日更柔和几分:“嗯,都好了。别哭了。”
萧璟在一旁看着,见沈沐神色平和,精神也不错,心下稍安。
脱里虽激动,倒也没太过失态。
然而,御座之上的萧玄,看着阶下那两人之间自然流淌的亲近,看着沈沐对脱里毫不设防的温柔,
胸腔里那股自从沈沐恢复后就被他小心翼翼珍藏着的、独占般的满足感,突然被一种陌生的酸涩感刺了一下。
那是他的沈沐。
此刻却对着另一个人,展露出那样自然而然的疼惜与温柔。
他几乎要克制不住起身,将沈沐拉回自己身边。
“咳。”
萧玄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仪,目光落在脱里身上,
“王子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沈沐身体初愈,不宜久站。赐座。”
这话听着是关怀,实则打断了那过于“刺眼”的亲近。
脱里这才回过神,想起皇帝还在上面,赶紧松开沈沐的衣袖,有些慌乱地行礼:“谢、谢陛下。”
眼睛却还黏在沈沐身上。
沈沐看了萧玄一眼,那目光平静,却让萧玄心头那点莫名的焦躁微微平复
——沈沐的眼神里,并没有对他打断的不悦,反而似乎……有一丝了然?
宫人搬来绣墩。
沈沐拉着脱里坐下,少年立刻又凑近了些,小声地问:“哥夫,你真的都好了?头还疼吗?晚上睡得好吗?”
问题一个接一个,满是赤诚的关切。
沈沐耐心地一一低声回答。
萧玄坐在上首,看着两人低声交谈的模样,沈沐侧脸线条柔和,那是放松的状态。
他心里的酸涩慢慢沉淀下去,化为一种复杂的滋味。
他的沈沐,心里装着的人,在乎的情,的确比他以为的要多。
这念头一起,某个几乎被他刻意遗忘的画面,猝不及防地撞入脑海——
是沈沐跪在冰冷殿砖上,苍白的脸上泪水无声滑落,近乎绝望的看着他。
就用那样一双泪眼,一字一句的替远在北戎、身陷险境的呼延律求援,请求他亲自去寻找下落不明的呼延律。
那时沈沐眼中燃烧的东西,是为了另一个人可以不顾一切的决绝。
他甚至……可以为了那个人不要命。
旧日的闷痛与眼前刺目的亲近骤然重叠。
一股无名的燥意窜上心头,伴随着强烈的、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占有欲。
他想立刻起身,将沈沐从那过分亲近的距离里带离,想用某种方式确认。
此刻沈沐眼中这份柔软的关切,究竟有多少是属于他的,又有多少……会分给旁人?
他几乎是动了一下,却又生生忍住。
胸膛微微起伏,他闭了闭眼,强行将那股翻腾的浊气压下。
他告诉自己,脱里是沈沐视为弟弟的人。
沈沐待他亲近,是本性使然,亦是旧日情分。
可理智的绳索,勒不住心头野兽的躁动。
那幅沈沐为呼延律下跪的画面,如同烙印,在此刻被重新灼烧得刺痛。
他终是意识到,自己介意的或许不仅仅是眼前这一幕。
更是沈沐那颗心,曾经、乃至如今,或许依然会为他在意的人,留出他无法完全掌控、也无法全然独占的位置。
而这,让他心底那点帝王的独占欲,与寻常男子在爱中的私心,交织成一种极其不适、却又无可宣泄的郁气。
他只能看着,用平静无波的表情掩饰着,任那复杂难言的滋味在胸腔里无声冲撞。”
——
与此同时,北戎王庭。
呼延律屏退左右,独自站在王帐中。
手中是萧璟送来的最新密报,只有短短一行字:“沈沐安好,记忆尽复,勿念。”
每一个字他都反复描摹,仿佛能透过这冰冷的墨迹,看到千里之外那人清瘦却安然的身影。
记忆尽复……他想起了所有,包括那些在北戎的时光,包括自己。
得知沈沐被寻回的那一刻,巨大的狂喜几乎将他淹没,随之而来的是恨不得即刻策马南下、昼夜兼程的冲动。
可脚步刚动,肩头无形的重压便沉沉落下。
他是北戎王了。
这个认知,比帐外呼啸的寒风更冷,更现实。
他不再是可以随心所欲、仅凭一腔热血就闯入南朝皇宫要人的三王子。
他的身后,是万千子民的生计,是虎视眈眈的部族首领,是刚刚稳定却依然脆弱的王朝。
他的每一分“私情”,都可能被放大、被曲解,成为刺向自己或沈沐的利刃。
尤其是,沈沐如今身在南朝皇宫,在萧玄的身边。
他若贸然前往,以何名义?北戎王关切南朝皇帝的“旧臣”?
何其可笑,又何其危险。
只会给刚刚安稳下来的沈沐,带去不必要的猜忌与波澜。
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哽得生疼。
他想不顾一切,可他不能。王冠的重量,就是剥夺了他任性的权利。
烛火“噼啪”爆开一朵灯花。
呼延律最终将密报凑近烛火,看着火舌吞噬字迹,沉声对外吩咐:
“按最高规格备礼。再将本王私库那株百年雪参,和前朝那套《本草经疏》孤本,单独装好,一并送去。”
他不能亲自去看他。
但这份沉默的、沉重的牵挂,会越过千山万水,送达那个人身边。
就像这北境永远不息的风,吹不到江南,却永远记得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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