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阳光很好，但江州官场的气氛依旧紧张。
市政府大楼，十八层，新任常务副市长秦川的办公室。
孟瑶抱着一沓刚整理好的文件，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她今天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装，米白色衬衫搭配黑色短裙，脚踩高跟鞋，显得十分利落。
“秦市长，这是城建局和规划局刚送来的最新城市管网图纸。”孟瑶的声音很轻柔，她微微躬身，将文件放在秦川宽大的办公桌上，她身上传来一股淡淡的香气。
秦川头也没抬，目光依旧落在那份已经看了大半个早上的老城区历史资料上。
昨晚从张建国家回来后，他一晚没睡。
他终于明白，这个项目背后是盘踞江州几十年的黄家。
黄四海，一个退休了快十年的人大主任，竟然还能用十五年前的把柄，死死拿捏着一个市局级干部，让对方宁愿背上渎职的黑锅，也不敢说出真相。
这种能量和手腕，才是真正棘手的地方。
“管网图？”秦川的指尖在旧资料上轻轻敲击着，忽然抬起头，看向孟瑶。
“你过来一下。”
“啊？是，市长。”孟瑶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到秦川身边，她心里有些紧张，不知道这位年轻的领导要吩咐什么。
“帮我看看，”秦川指着那份老旧的城市地图，“这片区域，就是老城区核心地带，对吧？”
“是的，秦市长。”孟瑶凑了过去，她身上的香气更近了。
“你觉得，黄家为什么对这块地这么执着？只是因为商业利益？”秦川像是随口问的。
孟瑶看着地图，眉毛微微皱起，想了一会儿，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轻声说：“秦市长，我之前在市府研究室的时候，听一些老同志聊起过……他们说，江州的城市龙脉，龙首在镜湖，龙身沿着我们现在这条中轴线，而龙尾……就正好落在这片老城区的中心。”
“龙脉？”秦川笑了笑，有些不屑，“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
“我也不信，但是……”孟瑶的脸色有些古怪，“但是黄家信。据说黄四海当年请了港城那边一位有名的风水大师来江州，大师就是这么说的。他说谁能把祖坟或者祠堂迁到龙尾这块风水宝地，家族就能昌盛百年，代代出人杰。”
“所以，他想要的，是黄家子孙后代的气运？”秦川更觉得荒谬了。
一群封建余孽。
“我知道了。”秦川点了点头，不再想这件事。他抬起头，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眼神却变得冰冷。
“既然是黄家在搞鬼，那就得先敲打敲打，看看他们的胆子到底有多肥。”
他拿起桌上的红色内线电话，直接拨通了市勘探队队长办公室的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通，一个粗犷的大嗓门传了出来。
“喂？哪位？”
“我是秦川。”
“啊？秦……秦市长。您好您好。首长您有什么指示？”电话那头的人被吓了一跳，声音立刻变得很恭敬。
秦川现在在江州的地位，已经不是普通的副市长了。他是贺远山书记都要让三分的人物，是能直接跟省委周书记对话的人。下面这些局委办的负责人，听到他的名字都得小心翼翼。
“陈队长是吧？”秦川的语气很平淡，“你现在，立刻给我组织一支精干的勘探小分队。”
“要用我们市里最好的设备，最好的工人。对外就说，要为新一轮的城市管网升级规划做前期地质勘探。”
“勘探的地点……”秦川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地图上那个被红圈标记出的区域，“……就在老城区的中心，解放路和人民大街交叉口的那一片。”
电话那头的陈队长，倒吸了一口凉气。
作为江州本地人，他很清楚那片地方是谁的地盘。
“秦……秦市长……那地方……是不是有点……”他想劝，但又不敢。
“嗯？”秦川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了一个单音节。
“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陈队长吓了一跳，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没问题，绝对没问题。您放心，首长。我亲自带队。半个小时……不，二十分钟。二十分钟之内，保证人员设备全部到位。保证完成您交代的任务。”
“很好。”秦川挂断了电话。
一旁的孟瑶，听着这番对话，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担忧。
她激动秦川的果决的作风，一个电话，就能让下面的人紧张起来。
她又担忧，那个地方水太深，秦市长这么做，会不会太急了？
然而，她什么也没说。她只是默默的，为秦川的茶杯里，重新续上了热水。她知道，自己现在能做的，就是做好分内之事。
……
上午十点，老城区，解放路。
两辆黄色的多功能地质钻探车，在众人的围观下，缓缓驶入了这条狭窄破旧的街道。
巨大的车身几乎堵住了整条路，和周围灰败的建筑形成了鲜明对比。
市勘探队的陈队长亲自坐镇指挥。他戴着安全帽，精神十足地从车上跳了下来，对着身后十几名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一挥手。
“快，都动起来。秦市长亲自交代的任务，谁敢掉链子，我扒了他的皮。”
“1号车，就在这个位置，立刻展开液压支架，准备垂直钻探取样。”
“2号车，去那边那个路口，用地质雷达给我把下面扫一遍，我要知道地下二十米所有管线的分布情况。”
工人们立刻忙碌起来，各种仪器的启动声和工头的吆喝声，打破了老城区的安静。
周围的居民楼窗户后面，一双双眼睛正好奇的打量着这群不速之客。
陈队长擦了擦额头的汗，心里挺高兴。
能亲自为秦副市长这样的大人物办事，是多大的荣耀？回去又可以在老朋友面前吹牛了。
然而，就在勘探车的钻头刚刚对准地面，还没来得及启动时。
事情突然变了。
“咚！咚！咚！”
一阵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从街道的两头同时响起。
接着，一大群人从四面八方的巷子里涌了出来，瞬间就将两辆勘探车和十几名工人，围得水泄不通。
“操！什么人！”陈队长心里一惊，还没反应过来。
他就看清了这群人，这群人个个神色不善，手里提着钢管、砍刀等物。领头的几个更是光着膀子，露出大片纹身，一看就来者不善。
这哪是居民，这分明就是一群地痞流氓。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我们是市政府勘探队的。执行公务。”陈队长壮着胆子吼道。
“公务？去你妈的公务。”
一个脖子上戴着大金链子，肚子上纹着一只下山虎的光头壮汉，手里拎着一根棒球棍，一步三晃的走到陈队长面前，用手指着他的鼻子，满脸不屑的骂道。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地方叫什么？这叫老城。这是我们住了祖祖辈辈的地方。”
“我们好好的在这住着，你们开两辆破车就想来拆我们的家？当我们是死人吗？”
他身后的几百号人，也立刻跟着起哄。
“对。滚出去。不准动我们的房子。”
“打倒开发商。保卫我们的家园。”
口号声此起彼伏，但这帮人脸上的表情却更多是看热闹。
陈队长脸都白了，他连连后退，强辩道：“你……你们误会了。我们不是来拆迁的。我们是来做市政管网勘探的，是为了大家好啊。”
“为我们好？”光头壮汉嗤笑一声，他身旁一个留着莫西干头、耳朵上打了十几个耳钉的瘦高个青年，突然从人群里冲了出来，一脚狠狠踹在崭新的勘探车轮胎上。
“放你妈的屁。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好骗吗？勘探完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动推土机了？”瘦高个吐了口唾沫，指着周围那些破旧的楼房，悲愤地吼道，“这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他妈是历史。是我们江州的根。你们这帮外地来的官，懂个屁。”
“兄弟们。这帮狗日的想拆我们的家。砸了他们的破车。”光头壮汉振臂一呼。
“砸。”
“砸了它。”
在几个带头混混的煽动下，那几百号流氓瞬间挥舞着手里的钢管和砍刀，开始冲向那两辆勘探车。
“别。住手。你们敢。”
陈队长和工人们都吓傻了，他们想上去阻止，但还没靠近，就被几根钢管给打了回来。
“砰！砰！砰！”
“铛！铛！铛！”
钢管和砍刀，雨点般的落在了崭新的车身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驾驶室的防弹玻璃被砍刀劈得火星四溅，车身很快就被砸出了一个个凹坑。一个流氓甚至跳上车顶，用一根大铁锤，狠狠的砸向了车顶那台精密的地质雷达。
“咔嚓。”
伴随着一声脆响，那台价值上百万的进口设备，直接被砸得稀巴烂。
“我的设备。我的设备啊。”陈队长看着设备被砸，心疼不已。
几个忠心的工人想上去保护设备，结果瞬间就被十几个人高马大的流氓围住，拳打脚踢。
一时间，惨叫声、咒骂声、打砸声混成一片，现场彻底失控。
“住手。都给我住手。”
就在陈队长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阵警笛声，终于响了起来。
十几名穿着警服的警察，在辖区派出所李所长的带领下，慢悠悠的赶到了现场。
“都干什么呢。聚众闹事，想造反吗。”李所长装模作样的吼了两句，但只是象征性的拉起了警戒线，丝毫没有要冲进去抓人的意思。
光头壮汉看到他，脸上更是露出了嘲讽的笑容。他不但没停手，反而一棍子将勘探车的后视镜砸了个粉碎。
“李所长，来得挺快啊。”光头壮汉扛着棒球棍，吊儿郎当的走到警戒线前，对着李所长吐了口烟圈，“怎么？今天这么有空，来我们老城区视察民情啊？”
“黑……黑龙哥，您看您这话说的……”李所长看到他，连忙陪着笑脸，甚至还掏出烟，想给他点上，“我这不是接到报警，说这里有情况嘛。哥，你看，兄弟们都来了，这……是不是该给兄弟一个面子，先让大家冷静冷静？”
光头壮汉“嘿嘿”一笑，拿过他手里的烟，却没有点，而是在手里把玩着，眼神戏谑的看着他：“李所长，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是这些开发商欺人太甚啊。你说说，我们老百姓保卫自己的家园，有错吗？你敢抓我们一个试试？信不信我们明天就去市府门口集体上访？”
“不敢不敢……龙哥您说的是，您说的是……”李所长吓得连连摆手，满头大汗。
眼看自己的设备就要被砸成一堆废铁，手下的工人也被打得头破血流，陈队长终于忍不住了。他冲到李所长面前，大声吼道：“李所长。他们这是在公然袭警，是在破坏国家财产。你为什么不抓人？你再不抓人，我就直接给贺书记打电话了。”
李所长还没说话，那个叫“黑龙”的光头壮汉却冷笑一声，他扔掉手里的烟，走到那个被打得最惨、浑身是血的年轻工人面前，蹲下身，伸出手，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脸。
“小子，疼吗？”
年轻工人吓得浑身发抖，不敢说话。
黑龙缓缓站起身，目光却越过所有人，仿佛在对某个看不见的人说话，他的声音冰冷，充满了威胁。
“你回去，告诉你那个姓秦的老板。”
他抬起手指，指了指脚下这片破败的土地，一字一顿，嚣张到了极点。
“——这老城区的地，从它建起来的那天起，就他妈只姓一个字！”
“——姓黄！”
说完，他又低头，朝着那名工人的脸上，狠狠的吐了口唾沫。
“谁他妈再敢把爪子伸进来……”
黑龙的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老子，就亲手，就把他那双手给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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