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由气味和触感构成的。
霉味的潮湿,烂菜叶腐败的酸臭,劣质煤核呛人的灰尘,咸菜齁咸中带着苦涩……还有,母亲林晚手上那些红肿裂口渗出的、淡淡的血腥气与肥皂混合的味道。这些气味交织成一张网,将他紧紧包裹,是他每日呼吸的空气。
视觉是模糊的,或者说,他常常主动将其隔绝。他更习惯于低头,看自己脏污的鞋尖,看地面上移动的、他和母亲两个拉长变形的影子。那些旁人的目光——好奇的、怜悯的、鄙夷的——像针一样,他不去看,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它们刺在母亲背上,然后,某种更沉重的东西,会压在他的心头。
他记得那卷钱。记得它沾着的、那个叫“宋清朗”的男人的恐惧。那是一种冰冷的、黏腻的感觉,和他过去“收藏”的那些小动物的尸体不同,那种恐惧带着人特有的肮脏和复杂。母亲用它换来了米和咸菜,过程像一场无声的凌迟。他站在阴影里,感觉自己也是一件被审视的物品,估价着他们的狼狈与不堪。他收紧手指,指甲抠进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白痕。
生存,就是不断地失去。失去住所,失去温饱,失去尊严,最后,连母亲脸上那点微弱的、曾经让他依恋的光彩,也失去了。她像一株迅速枯萎的植物,被风霜剥去了所有颜色,只剩下干枯的、坚韧的、也是为了他才勉强维持的茎秆。
他不再摆弄那些“收藏”了。不是因为恐惧或厌恶,而是觉得失去了意义。那些死亡是安静的,纯粹的。而活着的痛苦,是如此喧嚣且庞杂,他的小盒子装不下。
他的沉默,是一种厚重的壳。壳里面,是翻涌的、他自己也无法完全理解的情绪。有时是愤怒,针对这个世界,针对那个抛弃他们的父亲,甚至……偶尔,也针对那个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卑微的母亲。为什么不能反抗?为什么一定要忍受?更经常的,是一种巨大的茫然和困惑。他看着她佝偻的背影,看着她那双曾经会轻轻抚摸他额头、如今却布满冻疮和裂口的手,一种尖锐的、陌生的感觉会猝不及防地刺穿他厚重的壳。
那是什么?他不愿意去定义。
直到那天,在码头那条肮脏的巷子里。
他看到那几个身影围住她,听到那些污秽的词语,看到他们推搡她单薄的身体。她低着头,像一块被海浪反复拍打却毫无反应的礁石。那种熟悉的、混合着屈辱和愤怒的情绪再次在他胸腔里炸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猛烈。
他的身体先于意识动了。
手指触碰到地上那块坚硬、冰冷的煤块时,一种奇异的冷静覆盖了所有的狂躁。重量,形状,角度。他不需要思考,本能已经计算好一切。
投掷,命中。
鲜血的颜色,比他想象中更刺眼。那声惨叫,像划破厚重布帛的裂帛声。
他站出去,迎着那些惊愕又带着一丝恐惧的目光。他听到自己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滚!” 声音里的冰冷和戾气,让他自己都感到一丝陌生。但他牢牢地锁定着那些人,眼神像淬了毒的钉子。在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沉默的、躲在阴影里的孩子,他是一头亮出了乳牙的野兽,守护着他仅有的、不容侵犯的领地。
他们跑了。
巷子安静下来。他才感觉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握着另一块煤块的手微微颤抖。
然后,他看到了她的眼睛。
那双曾经美丽,如今只剩下疲惫和风霜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他不敢细看。那目光让他刚刚竖起的、充满攻击性的外壳变得脆弱不堪。
他移开视线。他不能承受那种目光。他走过去,弯腰,捡起那个比她生命还重的破袋子,拍掉上面的尘土。动作必须沉默,必须生硬,他才能维持住此刻摇摇欲坠的平衡。他不能流露出任何一丝软弱,哪怕是为了保护而展现出的强势之后,随之而来的、更深的无措。
他把袋子递给她,然后转身,率先往前走。
他不敢回头。他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背上,像夕阳的余晖,带着一点残留的、他不确定是否存在的温度。他走得很稳,肩胛紧绷,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如鼓的心跳上。
那丝微弱的、几乎不存在的暖意,他感觉到了。不是从夕阳来的,是从心里那片冰封的荒原深处,挣扎着冒出的一颗嫩芽,细小得可怜,却带着破开坚冰的力量。
他知道,这什么也改变不了。明天的饥饿依旧,旁人的目光依旧,母亲的疲惫和他的沉默,大概率也依旧。
但这无声的同行里,有什么东西确实不同了。
那基于本能的一次抱团取暖,在两个冻僵的灵魂之间,短暂地、微弱地,传递了一点火气。
他依旧沉默地走在前面,走向那片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阴暗。但这一次,他清晰地知道,她跟在他身后。
这就够了。
至少,对于这个漫长的、似乎永无止境的寒冬来说,此刻,这就够了。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穿成七零年代生存逆袭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