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孟芸她们从镇上回来，把铺子里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林冬月。
林冬月一听，眼前顿时一黑，一股火气直冲脑门。
她心里又急又恼：这傻丫头，咋就这么实心眼，旁人说啥都信？那谢寡妇是什么人，她也敢将人留在铺子里！
气过之后，她又懊悔起来。
说到底还是怪自己，也没提前跟芸儿透个底。她哪里知道谢寡妇从前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她拧着眉头，手里的活计也不由得停了下来。
孟芸见嫂子半晌不吭声，只沉着脸坐在那儿，心里就跟揣了只兔子似的，七上八下。
其实她也很不喜欢谢寡妇？那谢寡妇平日好吃懒做，是村里出了名的。今儿在铺子里那股勤快劲儿，她冷眼瞧着，十成十是装出来的。
可当时那场面……谢寡妇把话说得死死的，又搬出什么孤儿寡母活不下去的话，四周还有旁人瞧着。她一个面皮薄的小姑娘家，能怎么办？
“嫂子……”孟芸的声音蚊子似的，手指无措地绞着衣角，“我……我是不是……做错了？”
林冬月抬起头，正看见小姑娘脸涨得通红，眼里满是惶惑不安，心口那团火气就像被浇了盆温水，“嗤”一下熄了大半。
她忽然清醒过来——自己这是在做什么？眼前这丫头，是土生土长在这古代乡野间的，心思纯得像张白纸，哪里见过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机手段？她哪懂得怎么应付别人这软硬兼施、近乎无赖的道德绑缚？
要怪，也该怪那些算计人的，怎么反倒先苛责起自家这实心眼的丫头来了？
想到这儿，林冬月神色缓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
她拉过孟芸的手，轻轻拍了拍：“傻丫头，嫂子不是怪你。”
她顿了顿，像是在理清思绪，声音也放得更缓：“谢寡妇是什么人，嫂子比你清楚。今儿这事，是她有心算计，你这般心善面软，自然拗不过她。这不是你的错。”
孟芸抬起眼，睫毛上还沾着湿意：“算、算计？”
“可不是算计么？”林冬月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话头却轻巧地一转，“你方才说，桂花婶子找娘那事，最后是场误会？”
孟芸点了点头，眼神里还懵懵懂懂的。
林冬月不紧不慢地往下说：“你细想想——药铺伙计就算耳朵再背，怎么就偏偏听成‘张桂花’？还找到咱们铺子里来？再说，怎么偏偏趁桂花婶不在、铺子里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她谢寡妇就‘正好’路过，还抢着干起活来了？”
孟芸慢慢睁大了眼睛：“嫂子是说……那老太太和谢寡妇，是串通好的？”
林冬月点了点头。
孟芸脸色有些发白：“那、那可咋办？人都在铺子里了……要是她往后偷懒使坏，或者……”
“不怕。”林冬月截住她的话，眼底闪过一丝沉着的光，“既然人已经留下了，立马赶人反而落人口实，说咱出尔反尔。往后咱们心里有数便是。等过些日子，再寻个由头将人打发走便是。”
孟芸听着，脸色却更白了。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角，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嫂子……我、我太笨了……这都看不出来……铺子里要是没你坐镇，我、我怕是不行……”
林冬月瞧着她那副蔫耷耷的模样，心知这丫头是怯了、慌了。
她放软了声音，像哄孩子似的：“傻姑娘，谁生下来就什么都会的？不都是在事儿里头一件件练出来的么？你今日没看出来，下回就会多留个心；这回不知怎么处置，下回心里就有了谱。人呀，不都是这么摔打着才长起来的？”
孟芸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带着一丝依赖，又有些茫然：“那……嫂子，以后要是再遇上今日这样的情形……我该咋办呀？”
林冬月瞧孟芸那副“天要塌了”的模样，心里又是怜惜又是好笑。
这丫头，实诚得跟块嫩豆腐似的，被人拿话一挤兑就没了主意。
她索性挨着孟芸坐下，摆出说体己话的架势。
“来，嫂子教你。”她眼睛弯了弯，声音却认真，“往后啊，你就记着六个字：看脸色，慢答应。”
孟芸眨巴着眼，等下文。
“先说‘看脸色’——”林冬月凑近些，像是分享什么秘密，“你可仔细瞧过谢寡妇今儿的眼神？嘴里说着可怜话，眼珠子却在你脸上身上扫来扫去，那是打量你呢！真遇上难处的人，眼睛是木的、空的；想算计人的，眼里的光都是活的、飘的。”
她自己心里其实也转了几转：这谢寡妇，怕不是知道芸丫头脸皮薄，瞅准了自己不在的空档，才演了这出苦情戏。这乡下地方，弯弯绕绕可不比城里少。
“再说‘慢答应’。”林冬月竖起一根手指，在孟芸面前晃了晃，“任她说破天去，你也别急着点头。就说‘这事我得琢磨琢磨’，或者说‘等嫂子回来拿主意’。”
她瞧着孟芸似懂非懂的脸，暗自思量：得给这丫头喂点“心眼”，又不能喂得太猛。毕竟以后这“金玉满堂”还打算交给她管呢，总不能让她一直这么糯叽叽的。
“还有最要紧的——”林冬月忽然拍了下孟芸的手背，吓得小姑娘一激灵，“别怕当恶人！ 咱们凭本事吃饭，不欠谁的。她可怜，又不是咱们造成的，咱也不是她爹娘，没义务管她死活！”
孟芸听完，眼睛眨了眨，像在慢慢消化这些话。
过了片刻，她忽然抬起头，脸上透出点豁然开朗的光：“嫂子，我懂了！那照这么说，今儿我就该这么回——‘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得等嫂子回来定’。要是边上有人帮腔，说谢寡妇白干了半天怪可怜，我就该当场给她结半天的工钱，清清楚楚两不相欠。至于她说家里揭不开锅、孩子饿得哭……我压根就不该接这个话茬，对不对？”
林冬月听得嘴角一扬，眼里露出赞许：“哟，开窍了嘛！”
她紧接着又补上一句，“工钱给了，话也得说透。就当众说明白：只此一回，下不为例。往后要是再有什么‘不请自来’、‘先斩后奏’的，可就没这份工钱领了。”
她看着孟芸渐渐亮起来的眼睛，心里那点担忧慢慢化开了——这丫头，终究是颗好苗子，一点就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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