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李云谦就背着布包出了门。布包里除了待核对的蚕桑册，还多了一沓裁好的宣纸和半块磨好的墨——昨日跟丫丫说好，今日要去染坊跟王掌柜说抄书的事，顺便再问问新蚕种的细节。
雪后初晴，阳光洒在路面的残冰上，反射出细碎的光。李云谦走得稳当，路过村口的老槐树时，正好撞见背着竹筐的丫丫，小姑娘辫子上还沾着点霜花，手里攥着个布包，里面是她早就备好的毛笔。“李相公！我跟俺娘说好了，今天抄完书再回家喂蚕！”丫丫蹦到他身边，献宝似的把毛笔递给他看，“这是俺爹去年给俺买的狼毫笔，写起来可顺溜了！”
两人并肩往镇上走，路上遇见不少去田里查看麦情的村民，见了李云谦都热情地打招呼。“云谦，听说阿牛要去染坊当学徒了？”村东头的李大叔扛着锄头问，眼里满是羡慕，“要是以后还有这好事，可得想着俺家小子！”李云谦笑着应下：“肯定的，等染坊再招人，我第一时间跟大家说。”
到了和顺染坊时，王掌柜刚把第一批煮好的蚕茧倒进缫丝锅。蒸汽裹着蚕茧的清香飘出来，小周正拿着竹筛，仔细挑拣里面的坏茧。“王掌柜，早啊！”李云谦推开虚掩的门，把布包放在石阶上，“今日来，一是想跟您说抄书的事，二是再问问新蚕种的细节。”
王掌柜放下手里的木勺，擦了擦额头的汗：“抄书的事好说！那本《缫丝技法》你们尽管拿去抄，要是不够亮堂，就到灶房里抄，那儿有炭盆，暖和。”他指了指屋角的矮桌，“我早就把书收好了，你们现在就能开始。”
丫丫一听，立刻拉着李云谦往矮桌走，熟练地铺好宣纸，倒上墨汁，拿起毛笔就准备动笔。李云谦凑过去看了看，见她握笔姿势标准，忍不住夸道：“丫丫的笔握得真稳，写出来的字肯定好看。”丫丫红了脸，小声说：“俺娘教的，她说写字要用心，不然字就歪歪扭扭的，村里人看着费劲。”
王掌柜坐在一旁，看着两人认真的模样，笑着跟李云谦说起蚕种的事：“我昨天跟县里蚕种局的老陈通了信，他说今年有批‘金蚕丝’种，抗病性强，吐的丝还比普通蚕丝亮，织出来的布上色更匀，最适合咱们这边的气候。要是咱们村要换，他能按批发价算，一亩地的蚕种比市场价便宜二十文，还管送货上门，不用咱们自己往回运。”
“一亩地便宜二十文？”李云谦心里一动，赶紧拿出蚕桑册翻了翻，指尖在纸页上快速算着，“咱们村一共二十亩蚕桑地，要是全换，能省四百文呢！这钱够给村里买两袋新麦种，开春种在蚕桑地的田埂上，还能多份收成。”他又追问，“那这‘金蚕丝’种啥时候能领？要是清明前能种下，正好赶上春蚕孵化，不耽误上半年的蚕桑活计。”
“放心，老陈说下月初就能送过来。”王掌柜喝了口热茶，茶水汽氤氲着他的眉眼，“不过得先交一半定金，等蚕种送到了再付剩下的。你们村刚过完年，家家户户手头可能紧，要是定了，我先帮你们垫着定金，等秋收卖了蚕丝再还我也不迟，不着急要。”
李云谦心里一暖，握着蚕桑册的手紧了紧，连忙道谢：“多谢王掌柜体谅！您这可是帮了咱们村大忙了，我回去就挨家挨户统计，今晚就把各家的意愿记下来，肯定尽快给您答复。”正说着，灶房里传来丫丫清脆的声音：“李相公，您快来看！我抄完两页了，您看看有没有写错的字，批注里的‘三十八度水温’我都标红了，跟书上一样！”
两人走进灶房，只见矮桌上摊着两页宣纸，墨汁已干，上面的字迹工整清秀，连王掌柜批注里的数字、重点符号都抄得一丝不差，红墨点的标记也格外清晰。王掌柜拿起宣纸，指尖轻轻拂过纸面，忍不住赞道：“这丫头的字比我年轻时写的还好！一笔一画都不含糊，村里人就算是不识字的，看着你标红的重点，也能跟着学个大概。”
丫丫听了，脸颊红扑扑的，把毛笔往砚台上轻轻一放，又拿起新的宣纸铺好：“俺再快些抄，争取傍晚前抄完，这样您明天就能把原书收回去了。”说罢又低头写起来，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与灶房里炭盆的噼啪声混在一起，格外安心。
李云谦坐在一旁，帮着整理抄好的纸页，按原书的章节顺序叠好，偶尔跟王掌柜聊几句缫丝的技巧——比如煮茧时加纯碱的量要根据蚕茧的老嫩调整，春茧少加、夏茧稍多，王掌柜都毫无保留地细细讲解，李云谦也一一记在心里，想着回头跟村里人细说。不知不觉间，日头升到了半空，灶房里的炭盆烧得正旺，暖融融的气息裹着墨香、蚕茧的清香，还有王掌柜煮的茶水香，让人浑身都舒展开来。
中午吃饭时，王掌柜特意让小周炒了盘鸡蛋，还蒸了两个白面馒头，给丫丫多夹了半勺鸡蛋：“丫头抄书费脑子，多吃点补补。”丫丫捧着馒头，小口小口地吃着，突然想起什么，抬起头跟王掌柜说：“王掌柜，俺娘昨天听说您愿意借书给我们，特意说等俺抄完书，就给您做双布鞋，用新纳的千层底，穿着软和，走路不磨脚。”
王掌柜笑得合不拢嘴，摆了摆手：“不用不用，你们把书抄给村里人，让大家都学会缫丝技巧，多产些蚕丝，比给我做布鞋还强！要是以后村里的蚕丝越来越好，我染坊的生意也能更兴旺，这是互相帮衬的事。”他又看向李云谦，语气认真起来，“等阿牛过两天来上工，我先教他挑茧和煮茧，这两项是基础中的基础，挑不出坏茧、煮不好水温，缫出来的丝要么断、要么粗，学好了这两样，后面学缫丝就容易多了。”
下午申时，丫丫终于抄完了最后一页。李云谦把抄好的纸页一张张理平，用麻绳仔细订成一本小册子，又在封面上工工整整写了“清溪村缫丝技法抄本”几个大字，还特意加了行小字“据和顺染坊王掌柜《缫丝技法》抄录”。王掌柜拿过去翻了翻，手指在封面上顿了顿，笑着点头：“这样既清楚又体面，村里人一看就知道是啥，还能记着这技法的来路，真好。”
临走时，王掌柜又从库房里拿出一袋煮好的蚕茧，塞到李云谦手里：“这是昨天煮好的鲜茧，没加调料，你们回去用清水煮煮就能吃，鲜得很。要是村里人想知道新蚕种吐的丝啥样，下次来我拿点‘金蚕丝’的样品给你们看，那丝的光泽，比普通蚕丝亮一倍。”
李云谦接过蚕茧，袋子沉甸甸的，还带着余温。他谢过王掌柜，带着丫丫往村里走。夕阳西下，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路面的残冰大多化了，走起来更稳当。丫丫手里攥着抄好的小册子，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跟李云谦说：“李相公，等咱们今晚就把小册子分给赵婶子、李大叔他们，大家肯定都特别高兴！到时候咱们村的蚕桑肯定能越来越好，说不定明年还能开个自己的缫丝坊呢！”
李云谦笑着点头，心里满是期待。他看着手里的蚕茧，又想起王掌柜承诺的新蚕种，还有丫丫手里的技法抄本，只觉得脚步都轻快了不少。他知道，有了这些实打实的帮扶和盼头，加上村里人肯干的劲头，清溪村的日子，定会像这夕阳一样，一点点沉下去又能再升起来，越来越红火，越来越有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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