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鸦寂谷笼罩在一种异样的平静里。
没有新的袭击,连谷外那些时常游荡的低级污染都仿佛销声匿迹。但这种平静并非安宁,更像暴风雨前粘稠的酝酿。谷口被加固、增设了更多陷阱,空气里弥漫着未散的血腥味和草木灰烬的气息,时刻提醒着人们危险并未远离。
聂九罗的伤势恢复得极其缓慢。最致命的那几处伤口在银阑的草药和沈寻不眠不休的照料下,开始缓慢愈合结痂,但消耗的元气和流失的血液却非一朝一夕能补回。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或半昏睡中度过,清醒的时间很短,且总是被虚弱的疲惫感和体内未曾平息的混乱冲突所困扰。
沈寻几乎成了她与外界唯一的连接。喂药、换药、擦拭身体、更换身下被血和冷汗浸湿的铺垫……这些琐碎而亲密的事情,沈寻做得越来越熟练自然。起初她还有些笨拙和脸红,尤其是第一次为昏迷的聂九罗擦洗身体、更换干净衣物时,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发颤。但很快,担忧和照顾的本能压过了羞涩,她的动作变得轻柔而坚定,目光也专注于伤口和身体状况,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需要极其小心对待的、易碎的珍宝。
聂九罗大部分时候是沉默的,任由沈寻摆布。她闭着眼睛,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安静的阴影,只有偶尔因触碰伤口而导致的细微颤抖,或体内力量冲突加剧时眉心不自觉的蹙起,显露出她并非全然无知无觉。
但沈寻能感觉到,有些东西在悄然改变。
比如,当沈寻的手指无意间拂过她脖颈或手臂的皮肤时,聂九罗不再像最初那样全身僵硬、下意识地绷紧,而是会极其轻微地放松一丝。
比如,当沈寻低声询问“疼不疼”或“这样会不会好一点”时,聂九罗偶尔会几不可察地摇摇头,或者,极其罕见地,用几乎听不见的、干涩的气音回一个“嗯”。
比如,有一次沈寻在给她换背上的药膏时,因为角度别扭,手臂不小心压到了她散落在枕边的一缕银发。沈寻慌忙移开手,低声说了句“对不起”。而昏沉中的聂九罗,只是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头,将那缕头发从枕边轻轻拨开,仿佛在说“没关系”。
这些细如蛛丝的互动,在死寂而压抑的谷中,成了沈寻心中唯一的亮色和支撑。她知道聂九罗在好转,不仅仅指身体上的伤口,更是指那种封闭的、自我隔绝的状态,似乎正被某种东西缓慢地、笨拙地撬开一道缝隙。
银阑每天会过来检查一次,把脉,查看伤口,偶尔调整药方。她的脸色比平时更加冷峻,银灰色的眼眸里总凝着化不开的沉郁。她与炎拓、老狗的交谈也压得极低,沈寻只能偶尔捕捉到“外围”“痕迹”“三天”之类的只言片语。
三天。这是银阑在某个黄昏,给聂九罗把完脉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的期限。
“鸦寂谷的‘净域’被我强行催谷,加上之前布置的阵法,最多还能再支撑三天。”她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像一块冰砸进水里,“三天后,要么谷内能量彻底紊乱,要么外面那些东西会再次找到漏洞。我们没有更多时间了。”
木屋内一片寂静。只有火塘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聂九罗微弱却平稳的呼吸声。
炎拓的拳头攥紧了又松开。老狗叹了口气,低头摆弄着自己刚刚接好、还绑着夹板的胳膊。
沈寻的心沉了下去。她看向榻上依旧闭目沉睡的聂九罗,三天……她能恢复到足以离开、甚至面对新危险的程度吗?
“所以,”银阑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聂九罗脸上,“这三天,是你最后的机会,聂九罗。你必须尽可能恢复体力,并且……找到暂时稳定体内力量冲突的方法。至少,要能支撑你进行短距离的移动,不至于在路上就彻底失控。”
聂九罗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琥珀色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清醒。“知道了。”她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异常简洁。
银阑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木屋。
夜幕降临,谷内升起了篝火。炎拓和老狗在外围值守,银阑又去了她那个神秘的小石洞。木屋里,只剩下沈寻和聂九罗,以及蜷在角落里已经睡着的沈珂。
沈寻拨亮油灯,将温在火塘边的最后一碗药端到榻边。今天聂九罗清醒的时间似乎比昨天长了一些,眼神也比之前清明。
“喝药了。”沈寻轻声说,像往常一样,小心地托起她的后颈,将药碗凑到她唇边。
聂九罗顺从地喝药,依旧很慢,却比之前顺畅了一点。喝完药,沈寻用布巾替她擦嘴,正要扶她躺下,却感觉到聂九罗放在身侧的手,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沈寻低头看去。聂九罗的手依旧苍白冰凉,手指微微蜷着。但刚才……好像不是无意识的抽动?
“阿罗?”沈寻试探着唤道。
聂九罗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停顿了片刻,然后,极其缓慢地,将那只放在身侧的手,向上抬了抬。
她的动作很吃力,手臂微微颤抖,只抬起了不到一掌的高度,便仿佛耗尽了力气,停在了那里。
手指微微张开,掌心向上。
这是一个……邀请?或者,一个示意的姿势?
沈寻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她迟疑了一瞬,然后,轻轻伸出自己的手,掌心向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覆在了聂九罗摊开的手掌上。
掌心相贴的瞬间,两人俱是微微一颤。
聂九罗的手冰凉,沈寻的手温热。冰火交织的触感,如同电流般窜过两人的手臂。
沈寻能感觉到聂九罗掌心细腻却冰凉的肌肤,能感觉到她指骨的形状,甚至能感觉到她极其微弱的、试图蜷起手指回握的意图——虽然那力道轻得几乎感觉不到。
聂九罗则闭上了眼睛。她的意识沉浸到体内那片依旧混乱的能量海洋中。但与以往不同,这一次,当她的意识下沉时,掌心传来的那点温暖、真实、属于沈寻的温度,像一根极其纤细却坚韧的丝线,始终连接着她与现实,连接着她与此刻正坐在榻边、小心翼翼握着她手的人。
她尝试着,不去对抗体内那三条混乱的河流,也不去刻意引导或安抚。只是将全部的意识,专注于掌心那一点真实的温暖,专注于那只握住自己的、带着薄茧却异常温柔的手。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不是调息运气,只是最单纯的、深长的呼吸。吸气时,想象着将那点掌心的温暖,顺着相连的手臂,引入自己的身体,引入那片冰冷混乱的意识海洋。呼气时,想象着将体内那些躁动、冲突、阴冷的能量,顺着同样的路径,缓缓地“呼”出去,虽然它们实际上并未离开,但这种意念的“循环”,却带来了一种奇异的、精神层面的“净化”与“平衡”感。
这并非什么高深的功法,更像是一种笨拙的、依靠直觉的自我安慰和连接。
起初,毫无变化。体内的冲突依旧,掌心相贴的温暖也仅仅是温暖。
但沈寻却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同。她能感觉到聂九罗的呼吸逐渐变得悠长而平稳,能感觉到她原本微微紧绷的身体,正一点点地放松下来。甚至,通过相连的掌心,她能隐约“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脉动”——不是心跳,而是一种更玄妙的、仿佛能量与意念交织的流动感,正从聂九罗的体内,缓缓流向自己,又循环回去。
她不知道聂九罗在做什么,但她知道,此刻的安静和连接很重要。她不敢动,甚至不敢用力呼吸,只是保持着这个姿势,让自己的手掌温暖而稳定地包裹着聂九罗冰凉的手,将自己的存在,无声地、全然地,交付于这次掌心相贴的接触中。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油灯的光芒在墙壁上投下两人静止的、依偎般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聂九罗的呼吸声变得更加均匀绵长,几乎与沉睡无异。但她掌心传来的那点微弱的“脉动”感,却并未消失,反而似乎……更加稳定了。
沈寻轻轻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在昏暗的光线下,聂九罗的手依旧苍白得刺眼,但此刻被她握在掌心,却奇异地不再显得那么冰冷脆弱,反而透出一种玉石般的、沉静的质感。
她极其小心地,用另一只手,替聂九罗掖了掖滑落的被角。指尖无意间碰到聂九罗的脸颊,触感微凉,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病态的僵硬。
沈寻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温柔的弧度。
她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就这样保持着这个姿势,坐在榻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又移向聂九罗沉睡中平和了许多的侧脸。
窗外的夜色浓重,谷内死寂,危机四伏。
但在这个简陋而温暖的小小空间里,在掌心无声传递的温度和脉动中,有一种比任何语言都更加坚实的东西,正在悄然生长,如同黑暗冰原下顽强蔓延的根系,沉默,却充满了不可摧折的生命力。
夜还很长。
但至少此刻,她们的手握在一起。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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