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窝的第四天。
风依旧刮着,带着沙砾摩擦岩壁的沙沙声,从早到晚,像是某种永不停歇的背景音。但聂九罗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单调的声响,甚至觉得它比鸦寂谷那死寂的灰雾要好——至少,它真实,坦荡,带着荒野粗粝的生命力。
她的清醒时间明显变长了。虽然大部分时候仍是昏昏沉沉的半睡半醒,但每天总有两三次,能维持小半个时辰的相对清醒。她能自己坐起来,尽管动作依旧迟缓吃力;能自己喝药、喝水,虽然手还会抖;甚至能简短地说上几句话,尽管嗓音沙哑,每个字都像从干涸的井底费力地汲上来。
沈寻的黑眼圈总算淡了一些。在聂九罗几次近乎命令般的无声注视(以及一次艰难的、明确说出“去睡,不然我睡不着”之后),她终于肯在聂九罗沉睡或清醒状态相对稳定时,抓紧时间在干草铺上补眠。只是睡得极浅,稍有风吹草动便会立刻惊醒,第一反应永远是看向石板上的身影。
银阑大部分时间不在洞穴内。她在周围布置了隐蔽的警戒线和几个应急陷阱,然后便外出探查。有时会带回一些勉强能食用的、生长在岩缝里的苦涩根茎或硬壳小虫,更多时候是带回关于周围地形、潜在危险以及——最重要的——是否有追踪者接近的信息。
“暂时安全。”她总是这样说,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但眼神里的警觉从未松懈。她检查聂九罗伤势的动作利落而专业,偶尔会皱起眉头,指尖凝聚起极淡的、带着探查意味的微光,轻轻拂过聂九罗心口“锁芯”印记的位置,又或者按压她几处关键的骨骼与经络。
聂九罗总是沉默地接受检查,目光空茫地望着洞顶,只在银阑的力量触及“锁芯”或体内深处时,身体会有极其细微的、本能的紧绷。但她没有抗拒,也没有询问。她似乎将所有的心力,都用于维持最基本的生命运转和那一点点缓慢恢复的清明。
这天下午,银阑又出去了。洞穴里只剩下聂九罗和沈寻。
阳光斜斜地照进洞口,在地上投出一片温暖的光斑。聂九罗靠坐在岩壁下,身上盖着沈寻用一件还算干净的旧外衫改成的薄毯。她刚刚喝完药,沈寻正用一块蘸了清水的软布,小心翼翼地擦拭她额头上因喝药费力而渗出的细汗,以及嘴角残留的一点药渍。
动作很轻,布巾微凉。聂九罗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能感觉到沈寻指尖偶尔不小心擦过自己皮肤的温度,比布巾暖,带着一种属于活人的、令人安心的温热。
“银阑说,你肋骨的裂伤愈合得比预想快。”沈寻一边擦拭,一边低声说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安抚,“肩关节的瘀肿也消了不少……就是内里,她说还很虚,那股‘乱流’虽然没有再爆发,但始终沉在那里,需要时间,也需要……”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需要什么?银阑没有明说,但沈寻猜得到。需要聂九罗自己找到方法,需要契机,或许还需要某些她们目前不具备的条件。
聂九罗几不可察地动了动眼皮,算是听到了。过了片刻,她忽然极轻地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你。”
沈寻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她:“嗯?”
“……受伤。”聂九罗的目光落在沈寻右手手背上——那里有一道新鲜的、已经结痂的细长划痕,是昨天处理一块边缘锋利的岩石时不小心蹭到的。“疼吗?”
沈寻愣了一下,随即心里泛起一阵酸软的暖意。她摇摇头,下意识把手往身后藏了藏:“不疼,小口子,都快好了。”她看着聂九罗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忍不住道,“你别担心我,顾好你自己。你现在……能感觉到体内那几股力量吗?银阑说,如果你有余力,可以试着……只是试着感觉一下,不要强行引导,就像……就像听听风声那样。”
她形容得有些笨拙,生怕给聂九罗压力。
聂九罗沉默了很久。久到沈寻以为她不会再回答,准备起身去收拾药碗时,她才极缓地、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能……‘听’到。”她的声音低得像叹息,“……还在。没动。但……没散。”
没动,但没散。这或许是眼下最好的状态。沈寻松了口气,又忍不住追问:“那……你之前说的,‘弦’?还有……那个‘光’?”问出口,她又有些后悔,怕触及聂九罗不愿多言的领域。
聂九罗闭上了眼睛。她的呼吸很轻,胸口在薄毯下微微起伏。就在沈寻以为她不会回答,或者又昏睡过去时,她忽然极轻地说:“……在。”
停了停,补充道:“……你。”
沈寻的心猛地一跳,一股滚烫的热流猝不及防地冲上眼眶。她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湿意压回去,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湿布。
聂九罗没再说话,仿佛刚才那两个字已经耗尽了她积攒的力气。她靠在岩壁上,像是睡着了,但沈寻知道她没有。她的眉头微微蹙着,不是痛苦,更像是一种专注的、向内探寻的神情。
沈寻不敢打扰,只是静静地坐在她身边,连呼吸都放轻了。
时间在风声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聂九罗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她依旧闭着眼,嘴唇却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吐出几个几乎听不清的字音:“……不一样了。”
“什么?”沈寻凑近了些。
“……‘声音’。”聂九罗费力地组织着语言,试图描述那无法言喻的内在感受,“伪龙的……叫喊。锁芯的……嗡鸣。还有……银色的……流动。”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词,“以前……是撕扯。现在……像是……隔着……一层……很厚的……水。”
“水?”沈寻不太明白。
“……或者……雾。”聂九罗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洞口的光,依旧空茫,却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属于思考的微光。“它们……还在那里。但……传到‘我’这里时……慢了。模糊了。”她抬起那只伤势较轻的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心口,那个“锁芯”印记所在的位置,也是沈寻的“光”在她意识中映射的地方。“这里……像是有个……垫子。”
垫子?缓冲层?沈寻似乎有点懂了。是因为身体的极度虚弱,降低了神经和能量感知的敏感度?还是因为意识深处那团“光”的存在,无形中在她混乱的内在冲突与她的核心意识之间,构筑了一层缓冲?
或许,兼而有之。
“这是……好事吗?”沈寻小心地问。
聂九罗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不知道。”她看向沈寻,目光有些涣散,却又奇异地带着一点清醒的审视,“可能……只是暂时的。身体……太弱了。等……恢复一些……可能又会……”
她没有说下去,但沈寻明白了。这可能只是重伤虚弱期的暂时平静,一旦身体开始有力气,那三股力量的“撕扯感”可能会卷土重来,甚至因为身体的复苏而变本加厉。
希望与隐忧,像光影般交织在一起。
沈寻握住她放在薄毯外、有些冰凉的手,轻轻地、坚定地拢在掌心。“没关系。”她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们一步一步来。现在能‘隔着水听’,就是进步。银阑也在想办法。最重要的是,你在这里,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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