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再次如同浓稠的墨汁,将小小的村落浸染、吞没。
与以往被动承受那无处不在的阴寒不同,今夜,姜旭盘膝坐在冰凉的土炕上,心境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他怀中,那截幽黑的“朱砂”散发着稳定的寒意,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而在他面前,粗糙的木桌上,静静躺着那半个被掰开、露出内部诡异灰色脉络的野果。
张婶“好心”送来的这两个果子,像两根毒刺,扎破了他最后一丝侥幸。这村子不仅是环境的囚笼,更是从食物、水源,或许连呼吸,都在进行着悄无声息的侵蚀与改造。缓慢的炼化如同杯水车薪,他必须行险一搏。
他的计划很简单,却也极度疯狂——他要尝试,主动“催化”这野果内的阴秽之气!
既然这阴气能被引导、储存,甚至初步炼化,那么理论上,它也可以被“灌注”和“激发”。他要做的,就是以一个极其微小的、受控的阴气源为引子,像投入火药桶的火星,引爆这野果内部潜藏的那些灰色脉络,观察其变化,理解其机理。
这无异于玩火。稍有不慎,阴气失控反噬,或者催化出什么难以预料的邪异之物,后果不堪设想。
但他别无选择。知识,是此刻他唯一能倚仗的武器。他需要更深入地了解这阴秽之气的本质。
“晚晚,”他对着蜷缩在里屋门边、紧张望着他的妹妹低声道,“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准出来,不准出声。”
姜晚用力点头,小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呼吸都放轻了。
姜旭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因为紧张而微微翻腾的气血。他伸出右手食指,再次催动“导阴归元”法诀。这一次,他并非引动体内或外界庞大的阴气,而是极其小心地,从怀中那截黑色“朱砂”中,抽取了头发丝般细微的一缕精纯阴气。
这缕阴气离开“朱砂”的束缚,立刻变得活跃而冰冷,缠绕在他的指尖。
他屏住呼吸,将这根缠绕着细微阴气的手指,缓缓靠近桌上那半个野果,最终,轻轻点在了其中一条最清晰的灰色脉络之上。
接触的瞬间——
“滋……”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水滴落在烧红铁板上的声音响起。
那原本暗淡的灰色脉络,像是被注入了生命般,猛地亮了起来!散发出一种不祥的、幽暗的微光!并且,这光芒如同活物,顺着果肉的纤维网络,飞速蔓延开来!
与此同时,一股比之前浓郁数倍、带着腐烂和怨恨意味的阴秽气息,从野果内部爆发出来!果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发黑,表面迅速覆盖上一层薄薄的黑霜!
成功了!不,是变化开始了!
姜旭心脏狂跳,眼睛死死盯着那正在异变的果子,精神感知开到最大,不放过任何一丝能量波动的细节。
那幽暗的微光在果肉内部流转、汇聚,最终,似乎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朝着果核的位置疯狂涌去!
“咔……咔嚓……”
轻微的碎裂声响起。
那干瘪发黑的果肉彻底化作飞灰,簌簌落下,露出了中央那颗原本不起眼的果核。
而此刻,那颗果核已经模样大变!
它不再是原本的棕褐色,而是变得如同墨玉一般,通体漆黑,表面光滑,甚至反射着屋内油灯微弱的光芒,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纯粹的阴性能量波动!它周围的空气都微微扭曲着,温度骤降。
这……这是什么?
姜旭瞳孔收缩。他感觉到,这颗变异后的果核,已经成了一件……蕴含着不弱阴气的天然邪物胚胎!若是落在懂得炼器或养蛊的邪修手中,稍加炼制,恐怕就能成为一件阴毒的法器或者蛊种!
这村子里的阴秽之气,竟然霸道至此?仅仅是一丝引子,就能让普通植物果实发生如此诡异的质变?
就在他全神贯注观察这变异果核时,异变再生!
“吱呀——”
一声令人牙酸的、仿佛老旧门轴转动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身后响起!
不是来自门外!而是来自……屋内!来自那扇通往里屋的、虚掩着的破旧木门!
姜旭浑身汗毛瞬间倒竖!一股冰冷的、远比桌上那果核更浓郁、更充满恶意的气息,如同潮水般从身后涌来,瞬间将他笼罩!
他猛地回头!
只见那扇木门,不知何时,已经自行打开了一道更大的缝隙。缝隙后面,是里屋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而在那黑暗的边缘,紧贴着门框内侧……
站着一个“人”。
一个矮小的,穿着破烂衣衫的,低垂着头的……孩童轮廓。
它全身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双青紫色的小脚,赤裸着,悬浮在离地约莫一寸的空中。那股冰冷、死寂、带着浓浓怨毒的气息,正是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
它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会出现在里屋?!
姜旭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瞬间明白,自己刚才催化野果的行为,散发出的阴气波动,就像在黑暗中点燃的灯塔,不仅催化了果子,更引来了……藏匿在附近的其他“东西”!
这东西,绝非昨晚那行动迟缓、惧怕污秽的尸煞可比!它身上的怨气更加凝练,形态也更加诡异!
“哥……哥……”
里屋传来姜晚压抑到极致的、带着剧烈颤抖的气音,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她显然也看到了那个东西。
那悬浮的孩童似乎被姜晚的声音吸引,低垂的头颅微微动了一下,仿佛要抬起。
不能让它注意到晚晚!
姜旭脑中警铃炸响!他来不及多想,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抓起了桌上那颗刚刚催化出来的、散发着浓郁阴气的漆黑果核!
他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但此刻,这是他手边唯一可能与这邪祟相关的“武器”!
就在他抓起果核的瞬间,那悬浮的孩童猛地转过头,“看”向了他!
没有眼睛!
在那本该是面孔的位置,只有两个空洞洞的、不断渗出黑色粘稠液体的窟窿!
一股强烈的、带着精神冲击的怨念如同冰锥,狠狠扎向姜旭的脑海!
姜旭闷哼一声,眼前一黑,意识几乎要涣散。他死死咬住舌尖,剧痛和腥甜味让他勉强保持住一丝清醒。
他感觉到,手中那颗冰冷的果核,在接触到这浓郁怨念的瞬间,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仿佛产生了某种共鸣?
赌了!
姜旭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颗漆黑果核,朝着那悬浮的孩童,狠狠掷了过去!
他没有瞄准孩童的身体,而是瞄准了它身前那片弥漫着怨念的空间!
果核划过一道黑色的轨迹,没入了那片浓郁的怨气之中。
预想中的碰撞或爆炸并没有发生。
那颗果核,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被那孩童周身的怨气和阴气……吞噬了?!
不,不是吞噬!
姜旭清晰地感知到,在那果核融入的瞬间,那悬浮孩童身上的怨气,猛地波动、膨胀了一下!它那空洞的眼窝中流淌的黑色粘液似乎加速了,整个模糊的身影都凝实了几分,散发出的压迫感更强了!
这东西……它能吸收同源的能量壮大自己?!
姜旭的心瞬间沉入谷底。他弄巧成拙了!那颗催化出的果核,不仅没能伤到对方,反而成了对方的补品!
“嘻……”
一声极其轻微、却足以让人血液冻结的、仿佛孩童嬉笑的声音,从那没有嘴的脸上传了出来。
那悬浮的孩童,朝着姜旭,缓缓地、飘了过来。那双流淌着黑液的窟窿,死死地“锁定”了他。
冰冷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
姜旭浑身僵硬,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着任何一丝可能生机。怀中的黑色“朱砂”?里面的阴气恐怕同样会被吸收!污秽之物?昨晚的手段对这更凝练的邪祟未必有效,而且远水难救近火!
难道……真要死在这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奇特韵律的震颤声,忽然从屋外传来。
那声音很轻,仿佛来自极远的地方,又像是直接响在灵魂深处。
紧接着,村子上空,那常年笼罩不散的阴秽之气,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搅动,微微波动了一下。
这波动极其细微,寻常人根本无法察觉。
但那个正飘向姜旭的悬浮孩童,动作却猛地一滞!
它那空洞的眼窝猛地转向屋外的方向,仿佛在倾听,在感知。它身上那浓郁得化不开的怨气,竟然出现了一丝……紊乱和……惊惧?
它不再看向姜旭,模糊的身影开始剧烈地扭曲、波动,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干扰和吸引。
下一秒,它发出一声极其尖锐、充满不甘的嘶鸣,猛地调转方向,如同一道青烟,瞬间穿过墙壁,消失得无影无踪。
屋内,那令人窒息的冰冷和怨念,如同潮水般退去。
只剩下瘫坐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剧烈喘息的姜旭,以及里屋门后,吓傻了般的姜晚。
还有桌上,那摊已经化作飞灰的野果残骸。
夜,重新恢复了死寂。
但姜旭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刚才那声奇异的“嗡鸣”是什么?为什么能惊走那恐怖的孩童邪祟?
这村子隐藏的秘密,远比他想象的更深、更复杂。
他看了一眼自己因为紧握而有些发白的手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颗变异果核冰冷的触感。
以阴制阴的路,比他想象的更加崎岖和危险。
但今夜,他活下来了。
并且,窥见了这潭浑水之下,更深沉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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