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公安厅，厅长办公室。
一盏台灯，光线被压到最低，只照亮办公桌的一角。
祁同伟坐在黑暗里，没有开主灯。
他戴着白色手套，指尖捏着一片冰凉的镜片，正对着光源，检查上面是否有哪怕一丝微不足道的瑕疵。
那是一具德制狙击步枪的8倍瞄准镜。
镜片在他手中转动，将窗外京州的璀璨灯火，扭曲成一团光怪陆离的色块。
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振动被他提前调成静音。
他放下镜片，不紧不慢地接通电话。
“祁厅长……”电话那头，高小琴的声音带着精心调制的哭腔，恐惧感不多不少，刚好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他们……来了。”
“跟你算的时间，一秒不差。”
祁同伟他拿起那片完美无瑕的镜片，对着月光，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剧本，背熟了？”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任何情绪。
“背熟了……”
“那就开演吧。”
他把镜片“咔”的一声，精准无误地按回瞄准镜的基座上。
清脆的金属咬合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如同给这场大戏敲响的开场锣。
“记住你的角色。”
“一个被权力欺凌的，无助的受害者。”
……
省检察院，审讯室。
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毫无感情地倾泻着光芒，照得人皮肤发紧。
侯亮平站在桌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高小琴。
他等这一刻太久。
他抓起桌上一沓刚打印出来的银行交易数据，狠狠砸在高小琴面前！
“哗啦——！”
“高小琴！睁开你的眼睛看看！”侯亮平的声音嘶哑而亢奋，“这笔从香港打过来的脏钱！你打算怎么解释！啊？！”
高小琴的身体剧烈地抖一下。
她看着那些散落的数字和签名，那张总是挂着精致微笑的脸，一寸寸地失去血色。
她那双勾人的桃花眼里，第一次蓄满惊恐。
这个表情，对了！
侯亮平心中那股被压抑太久的狂怒，终于找到宣泄的决堤口。
赢了！
他终于赢了！
“我……”高小琴嘴唇哆嗦着，伸出手，似乎想去触碰那些文件，指尖却在半空中剧烈颤抖，又猛地缩回来。
她抬起头，绝望地看着侯亮平，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
“侯局长……这笔钱……”
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整个人都垮下来，肩膀剧烈地抽动。
“这笔钱……是有问题的！”
来了！
侯亮平身体前倾，像一头即将咬住猎物咽喉的饿狼，准备迎接最后的胜利供词。
高小琴忽然抬手捂住自己的脸，崩溃的哭声从指缝里泄露出来，那声音里充满被蹂躏的屈辱和无助。
“可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就是一个做生意的女人！他们拿着我的家人威胁我，把刀子抵在我的脖子上！我能不签字吗？”
高小琴猛地抬起头，泪水划过她倾国倾城的脸，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侯亮平。
“侯局长，你抓我干什么？我才是受害者啊！”
“我……我早就举报了！”
她这一声嘶喊。
“我拿着全部的证据，向省公安厅实名举报！被人威胁！被人强迫洗钱！可是我的举报信交上去，就像石头掉进了大海！一点回音都没有！”
侯亮平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举报过？
向公安厅？
这跟他妈的剧本，完全不一样！
“谁压下来的？祁同伟？！是不是他？”他失控地吼道。
就在这时。
“砰——！”
审讯室厚重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门外走廊的光透进来，勾勒出几个高大沉默的身影。
为首的，是省纪委书记田国富。
他身后跟着四五名纪委干部。
田国富看都没看侯亮平一眼。
他的视线，直接越过他，落在那个正哭得浑身发抖、楚楚可怜的高小琴身上。
田国富那张总是严肃的脸上，此刻竟带上一种属于组织特有的关怀与温度。
“高小琴同志。”
他开口，声音沉稳。
高小琴同志？
侯亮平感觉自己的听力出问题，耳边只剩下尖锐的鸣响。
“我们接到了你通过正规渠道递交的实名举报材料，省委沙书记高度重视。”田国富的声音掷地有声，
“你放心，有我们纪委在，没人能冤枉一个清白的企业家，也绝不会放过一个滥用职权、打击报复的害群之马。”
“今天，我们就是来给你主持公道的。”
主持公道？
猎人和猎物的身份，在这短短几秒钟内，完成一次血淋淋的对调。
高小琴看着田国富，哭得更凶了，却不再是绝望，而是委屈。
“田书记……田书记……你们终于来了……”
田国富对她郑重地点点头，然后，才缓缓地，把脸转向一旁已经无法思考的侯亮平。
那张脸上属于“同志”的温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钢铁般的冰冷。
他从身后下属的手中，接过一份文件，举到侯亮平面前。
文件顶头，鲜红的“中共汉东省纪律检查委员会”印章，像一团烧红的烙铁。
“侯亮平同志。”
“你涉嫌绕开组织程序，非法获取公民个人银行信息、滥用检察职权、对举报人进行威胁与打击报复。”
“现在，经省委批准，省纪委正式对你立案调查。”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非法获取……滥用职权……打击报复……
每一个词，都变成一根根看得见的毒刺，扎进他的身体里。
他被算计了。
从那个叫李正的电话开始，从他决定绕开程序的那一刻起，他就一头扎进这张为他量身定做的大网里。
那个他最看不起的师兄，那个永远挂着谦恭笑意的祁同伟，在办公室里动都未动，就给他挖好一座足以埋葬他所有前途的坟墓。
审讯室的白炽灯，此刻亮得刺眼，他一阵阵发晕。
脚下的地面，好像正在消失。
……
与此同时，省委一号办公室。
沙瑞金刚刚放下田国富打来的电话。
汇报只有五个字。
“书记，人带走了。”
沙瑞金“嗯”一声，挂断电话。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几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出省委大院，汇入京州沉沉的夜色。
站了许久，他转身走回办公桌。
桌上，放着两份文件。
一份是省纪委关于侯亮平违规办案的初步调查报告。
另一份，是秘书刚送来的，关于京州光明峰项目信访窗口设计不合理，“群众办事要蹲着”的举报信。
厚厚一沓，附着照片，群众怨气冲天。
沙瑞金没有去看那份调查报告，而是拿起举报信。
他从笔筒里，拿出两枚棋子，一枚黑子，一枚白子。
他将白子轻轻放在那份调查报告上。
然后，拿起黑子，轻轻敲了敲。
“嗒。”
一声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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