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雨还没停,噼里啪啦地砸在奥迪车的防弹玻璃上。
车厢内充斥着一股廉价全麦面包发酵的味道,还有侯亮平身上那股三天没洗澡的酸腐气。
钟小艾往车门边缩了缩,即便手里那块价值不菲的真丝手帕已经被她攥出了褶皱,依然挡不住那股令人作呕的气息往鼻子里钻。
“阿嚏——”
侯亮平打了个喷嚏,随手用袖口擦了擦嘴。
他完全没注意到妻子的嫌弃,整个人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
那种亢奋,就像是一个输得精光的赌徒,在离开赌场的最后一刻,在门口捡到了一张巨额彩票。
“这就是命!小艾,你信不信命?”
侯亮平把那张化验单折好,小心翼翼地塞进贴身的衬衫口袋,还要用手拍两下确认它还在。
“祁同伟那孙子在官场上算计我,行,这一局我认栽。他现在是厅长,是副省长,手里有枪有权,我斗不过地头蛇。但在做人这方面……”
侯亮平突然笑出了声,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牵动了脸上的泥垢,显得滑稽又狰狞。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梁璐比他大十岁,那身体早就废了。他这辈子拼了命往上爬又怎么样?老绝户一个!”
钟小艾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肉里。
疼,但这种疼能让她保持清醒。
肚子里那个尚未成形的胚胎,此刻仿佛变成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那是祁同伟的种。是那个刚刚在谈判桌上逼得她低头、把侯家和钟家的尊严踩在脚底下的男人的种。
而眼前这个名为丈夫的男人,正在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着孩子的亲生父亲,同时又把这个孩子当成自己最大的战利品,当成反击祁同伟的核武器。
荒谬。
太他妈荒谬了。
“老婆,你想想看。”侯亮平凑了过来,那股酸味更浓了,
“等这孩子生下来,我要大办!满月酒我要在这一辈的圈子里发请帖,动静越大越好!消息肯定能传到汉东,传到祁同伟耳朵里。你说那老小子到时候会不会气得吐血?哈哈哈哈!”
钟小艾胃里一阵翻涌。她死死咬着牙关,才没让自己当场吐出来。
“行了。”她冷冷地打断,“医生说了,前三个月要静养。你少说两句,吵得我头疼。”
“好好好,我不吵,我不吵。”侯亮平立刻压低了声音,脸上挂着讨好的笑,
“但我太高兴了啊!这孩子来得太及时了!简直就是上天派来拯救咱们家的福星!”
他搓着手,两眼放光:
“必须生下来,而且一定得是个儿子!名字我都想好了。既然祁同伟想搞腐败,那我们就搞反腐!这孩子以后要继承我的志向,专门抓贪官!我看就叫侯清廉!或者侯正义!气死那帮汉大帮的!”
钟小艾转过头,隔着那层昂贵的粉底,用一种看死人的目光看着侯亮平。
那一瞬间,她竟然不恨祁同伟了。
祁同伟是坏,是狠,但他清楚自己要什么。
他在泥潭里挣扎,知道自己一身泥,所以他不择手段地往上爬。
而侯亮平呢?他是蠢。
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甚至要把卖家的种,当成自己的命根子去供着,去爱护,去培养。
“俗气。”钟小艾吐出两个字。
“啊?俗?”侯亮平挠了挠油腻的头发,“那你说叫什么?只要不是跟祁同伟那个大汉奸沾边,叫什么都行!”
钟小艾闭了闭眼。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充满檀香味的房间,祁同伟那张看似温和实则冰冷的脸,还有那句不可一世的条件。
她睁开眼,嘴角没有任何笑意。
“这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名字里必须带个‘胜’字。”
“胜?”侯亮平咂摸着这个字,“胜利的胜?”
“对。”钟小艾的声音很轻,却像钉子一样钉在车厢里,“胜天半子的胜。”
车厢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只有轮胎碾过积水发出的沙沙声。
一秒。两秒。
“妙啊!”
侯亮平猛地一拍大腿,那一巴掌极其响亮,把他自己疼得龇牙咧嘴,但脸上的笑容却更加狂热。
“老婆,你这水平就是高!实在是高!胜天半子……这可是祁同伟那孙子最喜欢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是他的人生信条!”
侯亮平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喷到了前面的挡板上。
“我们用他的信条给儿子取名,这就是在打他的脸!我们要告诉全天下,这‘胜天半子’的福气,在他那是痴人说梦,在我侯亮平这儿,是现实!我才是那个最后赢了半子的人!”
他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飙了出来。
“对!就叫侯浩胜!浩浩荡荡的胜!儿子啊儿子,你还没出生就给你爹争了大光了!等你以后长大了,逢年过节咱们就往汉东方向烧纸,感谢祁厅长不杀之恩,顺便气死那个断子绝孙的老王八蛋!”
钟小艾看着眼前这个陷入癫狂的男人,突然觉得很累。
她从包里摸出墨镜戴上,遮住了眼底那最后一丝怜悯。
“师傅,开快点。”
她靠在椅背上,声音疲惫,“这地方,我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黑色的奥迪A6发出一声轰鸣,加速冲破了京州的雨幕,像是一口移动的黑色棺材,载着无知与谎言,直奔机场而去。
……
汉东省公安厅,厅长办公室。
雨停了。
乌云散去,一束刺眼的阳光穿透云层,斜斜地打在那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上。
桌面上没有文件,只摆着一副围棋。
棋盘上黑白子交错,杀得难解难分。
祁同伟站在落地窗前。
他手里端着一杯已经凉透的茶,目光并没有聚焦在远处繁华的京州城景,而是虚空地盯着某一点。
那个方向,是北方。
桌上的电话突兀地响了一声。
没有接通,只是响了一声就断了。
这是程度发来的信号——人已经送走了,航班起飞。
祁同伟并没有动。
他轻轻晃动着手里的茶杯,看着浑浊的茶汤里倒映出自己那张不再年轻的脸。
没有儿子。
这是整个汉东官场都知道的秘密,是政敌攻击他的软肋,也是他在无数个深夜里惊醒的噩梦。
在户口本上,在档案里,在他死后的墓碑上,祁同伟注定是个孤家寡人。
但是。
在那遥远的北京,在那个自诩清流、高高在上的钟家大院里,将会有一个流着他祁同伟血液的孩子,在优渥的环境中长大。
那个孩子会享受钟家顶级的教育资源,吃着特供的食品,上最好的学校。
侯亮平会把他视如己出,会教他读书写字,会教他满口的仁义道德,会指着电视上祁同伟的新闻,告诉孩子:“这是个坏人。”
那个孩子会亲切地喊侯亮平“爸爸”。
这画面,光是想想,就让祁同伟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感。
这种快感,比权力更让人上瘾。
“呵。”
一声极轻的笑声从他喉咙里溢出。
祁同伟转身走到办公桌前,放下茶杯。
他伸手从棋罐里拈起一枚黑子。棋子冰凉,圆润如玉。
“胜天半子……”
他低声咀嚼着这四个字。
以前他说这四个字,带着一股悲壮,带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但今天,这四个字里,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从容。
以后那个叫“胜”的孩子,每一次被老师点名,每一次在试卷上写下名字,每一次侯亮平骄傲地向人介绍……
那个“胜”字,都会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永远、反复地抽在侯亮平和钟家人的脸上。
直到永远。
祁同伟的手指松开。
“啪。”
黑子落下,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稳稳地占据了棋盘上最核心的那个“天元”位置。
这局棋,才刚刚开始。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进。”祁同伟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稳与威严。
程度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卷宗:“厅长,大风厂那边的拆迁护厂队已经集结了,李达康书记问您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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