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国际会议中心的千人报告厅里，空气稠得能拧出水来。
三百多个座位全满，过道里还挤满了扛摄像机的记者。长枪短炮对准主席台，闪光灯像密集的闪电，在台上三人脸上反复切割。空气里弥漫着汗味、香水味，还有某种更隐秘的——猎食者围捕时的兴奋气味。
主席台正中，林薇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珍珠白色西装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她没戴任何首饰，只在胸前别了一枚小小的银色徽章：两条纠缠的dNA双螺旋，中间嵌着一颗微小的晶体。这徽记在镜头特写下显得异常精致，也异常冰冷。
她左边坐着陈雨萱——三个月前还是清华大学物理系大三学生，此刻却穿着深灰色职业套装，妆容精致得不像二十二岁。右边是李梦，北京大学医学院的高材生，同样一身职业打扮，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姿态标准得像礼仪教科书。
但如果你仔细观察，会发现某些不协调：
陈雨萱的睫毛在轻微颤抖，不是紧张，而是一种极细微的、不受控制的神经性震颤。她的眼神直视前方，但瞳孔焦距有些发散，像是同时看着两个重叠的现实。
李梦的双手交叠得太紧，指节泛白。她嘴角保持着职业微笑的弧度，但那弧度像用尺子量过，从开始到现在没有一丝变化。
而林薇，平静得让人不安。
“各位媒体朋友，警方代表，以及所有关心此事的社会各界人士。”林薇开口，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清晰、平稳、没有任何情感起伏，“感谢大家今天前来。我知道，过去三个月里，‘北京高校女大学生连环失踪案’引起了广泛的社会关注和担忧。作为涉事科研项目的负责人，我首先要代表团队，向失踪学生的家属、所在学校、以及全社会——致以最诚挚的歉意。”
她站起身，对着镜头深深鞠躬。
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三秒。足够表达诚意，又不显得卑微。起身时，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愧疚与坚毅混杂的表情。
“但是，”她话锋一转，“‘失踪’这个词并不准确。事实上，这十一位优秀的年轻女性，是自愿加入了一项高度机密的先锋科研项目。出于国家安全和知识产权保护的考虑，项目全程处于信息封锁状态。我们没有及时与家属和警方沟通，造成了误解，这是我们的重大失误。再次致歉。”
台下炸开了锅。
记者们争先恐后地举手，问题像子弹一样射来：
“林博士，您所说的‘先锋科研项目’具体是什么？为什么需要如此极端的保密？”
“十一位志愿者现在人在哪里？身体状况如何？”
“家属表示完全不知道女儿参与任何科研项目，这如何解释？”
“警方调查显示，这些女孩失踪前都没有异常行为，您如何证明她们是‘自愿’？”
林薇抬手，压下喧嚣。
“所有问题，我都会一一解答。”她转身，示意工作人员启动大屏幕，“首先，关于项目本身——它涉及人类进化的前沿领域，确切地说，是‘存在形态优化’研究。”
屏幕上出现一行字：
“沉鱼计划：人类存在形态的主动进化路径探索”
下面是一系列复杂的图表：基因编辑流程图，神经可塑性增强方案，存在韵律稳定性建模……术语艰深，但设计精美，像顶级科技公司的产品发布会。
“传统的进化是被动的、缓慢的、依赖自然选择的。”林薇的声音里注入了一丝演讲者的激情，“而我们认为，人类已经走到一个临界点：我们可以、也应该、主动引导自己的进化方向。‘沉鱼计划’的目标，就是探索人类突破现有生理和心理局限的可能性。”
她点击遥控器。
屏幕切换到一段视频：一个模糊的实验室场景，几个穿着防护服的身影在操作精密仪器。虽然打了马赛克，但能看出仪器极其先进，远超普通生物实验室的水平。
“出于保密要求，具体技术细节我不能透露。”林薇说，“但我可以告诉大家的是：这十一位志愿者参与的，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系统性‘存在形态优化’实验。她们不是受害者，她们是先驱。”
台下安静了一瞬。
然后，一个女记者站起来，声音尖锐：“林博士，您说得很好听。但家属提供的这些女孩失踪前的最后通讯记录显示，她们情绪正常，完全没有提到任何‘科研项目’。如果真是自愿参与如此重大的实验，为什么连最亲密的家人都不告知？”
林薇看向她，眼神平静。
“因为实验要求绝对的‘心灵纯净’。”她说，“任何外界的干扰——包括家人的担忧、朋友的质疑、社会的偏见——都可能影响实验效果，甚至危及志愿者安全。我们与每位志愿者都签署了严格的保密协议，这是对她们负责。”
“那现在为什么又公开？”另一个记者追问。
“因为实验的第一阶段已经顺利完成。”林薇微笑，那笑容里有种混合了骄傲和神秘的意味，“志愿者们安全度过了最关键的适应期。现在是时候向世界展示，她们的勇气和奉献，带来了怎样的突破。”
她转向陈雨萱。
“雨萱，你愿意和大家分享你的感受吗？”
所有镜头对准这个年轻女孩。
陈雨萱缓缓抬头。她的眼睛在强光下显得异常清澈，但也异常……空洞。像两潭很深的水，表面平静，但底下什么都没有。
“我……”她开口，声音经过麦克风放大，带着一丝金属般的质感，“我很荣幸能参与沉鱼计划。在过去的三个月里，我经历了一次……脱胎换骨。”
这个词她说得很慢，像是在咀嚼每个字的味道。
“脱胎换骨？”有记者重复。
“是的。”陈雨萱点头，那个动作精准得像机器人，“不仅仅是身体层面的优化。我的感知能力、思维速度、情感稳定性，都得到了质的提升。我看见了……更广阔的存在图景。”
她说这些话时，脸上没有自豪，没有兴奋，只有一种平静的陈述。像是背诵一篇精心准备的稿子，但每个字又确实是从她嘴里说出来。
李梦接过话头：“传统医学和心理学认为，人类的生理和心理存在不可逾越的局限。但沉鱼计划证明，这些局限是可以被突破的。我们不再是‘被给定的存在’，我们可以成为‘自我定义的存在’。”
她的声音更流畅，但同样缺乏正常人说话时的微妙起伏。
台下，一些记者开始交换眼神。这两个女孩的表现太“完美”了——完美的措辞，完美的姿态，完美的逻辑。但就是这种完美，让人脊背发凉。
一个老记者举手：“我能问个直接的问题吗？这两位女孩，她们还是‘她们自己’吗？我的意思是，她们看起来……不太一样了。”
全场寂静。
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人心里那个不敢说出口的疑惑。
林薇笑了。不是防御性的笑，而是一种近乎怜悯的笑。
“张记者，您这个问题本身就基于一个过时的假设：存在一个固定不变的‘自我’。”她向前倾身，手撑在讲台上，“但现代神经科学早就证明，所谓的‘自我’只是一系列神经信号和化学反应的临时组合，它随时在变。沉鱼计划做的，不是‘抹去’自我，而是为自我提供一个更稳定、更优化的‘存在容器’。”
她点击遥控器。
屏幕上出现两张大脑扫描图的对比：左边是“普通人”，神经活动杂乱如暴雨中的蛛网；右边标注“沉鱼计划志愿者”，神经活动呈现出优美的对称图案，像精密的曼陀罗。
“看见了吗？”林薇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传道者的热切，“混乱被秩序取代，脆弱被稳固取代，有限被扩展取代。这不是‘失去自我’，这是‘自我’的升级版。就像从算盘升级到量子计算机，核心功能没变，但能力和效率天差地别。”
这套说辞太有说服力了，尤其配上那些精美的科学图表。一些记者开始点头，一些人在快速记录。人类对“升级自我”的渴望，是刻在基因里的诱惑。
但仍有怀疑者。
“林博士，即使如此，程序上的合法性呢？”一位警方代表站起来，语气严肃，“十一位公民在未通知家属和警方的情况下消失三个月，这涉嫌非法拘禁。我们需要对所有志愿者进行独立医学检查和心理评估，确保她们完全自愿且神智清醒。”
林薇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当然。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所有法律文件。”她示意助手分发材料，“包括每位志愿者的知情同意书（后补签但法律上有效）、项目伦理审查委员会的批准文件（注册于开曼群岛的国际机构）、以及——最重要的——”
她顿了顿，吊足了胃口。
“日本厚生劳动省颁发的‘先锋医疗技术试验许可证’。以及日本神户市政府发出的正式邀请函。”
大屏幕上出现两份文件的扫描件，盖着醒目的公章。
全场哗然。
“是的。”林薇的声音提高了几分，“经过慎重考虑，并应日本政府的热情邀请，沉鱼计划的核心实验室将从北京北清路迁往日本神户。在那里，我们将成立‘沉鱼医疗美容研究所’，正式将第一阶段的研究成果转化为惠及大众的医疗服务。”
她再次点击。
屏幕上出现一个华丽的LoGo：一条抽象化的鱼，身体由流动的光点组成，正在潜入深水。旁边是中日英三语的“沉鱼医疗美容研究所”。
“沉鱼医美，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整形或美容。”林薇的眼神扫过全场，像在寻找合适的买家，“它是‘脱胎换骨’式的存在优化服务。我们可以满足客户一切基于肉体的物理改变需求——不仅仅是外貌，包括代谢速率、神经反应速度、器官功能峰值、甚至……存在韵律的稳定性。”
她列出了一系列服务项目：
· “涅盘”套餐：全身细胞级代谢重启，生理年龄逆转15-20年。
· “天眼”套餐：视觉神经优化，可感知红外线、紫外线及部分存在韵律波动。
· “磐石”套餐：存在锚定强化，大幅提升抗压能力和心理稳定性。
· “千面”套餐：可控外貌重塑，在合理生理范围内调整骨骼、肌肉、皮肤结构。
· 定制服务：根据客户需求，设计专属的存在优化方案。
价格从五百万到五千万美元不等。
“而这一切的基础，”林薇指向陈雨萱和李梦，“都来自这十一位先驱志愿者的奉献。她们已经获得沉鱼研究所的研究员职位，将随实验室一同迁往神户，享受百万美元年薪，并继续参与更深入的研究。”
她看向镜头，眼神突然变得极其诚恳。
“我知道，这一切听起来可能太过超前，甚至让人不安。但所有伟大的变革，在开始时总是不被理解的。哥白尼、达尔文、爱因斯坦……他们都曾被质疑。但我们有责任推动人类向前走，哪怕每一步都充满争议。”
“因此，”她深吸一口气，“我在此正式向两位杰出的学者发出邀请——”
工作人员端着两个精美的木盒走上台。盒子打开，里面是深蓝色天鹅绒衬底，上面放着鎏金封面的聘书。
“雷漠教授，雷电女士。”林薇拿起第一份聘书，面对镜头，“我知道你们正在从事前沿的存在哲学研究。沉鱼研究所迫切需要你们的学术指导，以确保技术发展不会偏离‘人类本质’的伦理边界。我们愿意提供完全开放的实验室权限，以及每年五百万美元的研究经费。”
她又拿起第二份聘书。
“归娅女士，您作为文明疗愈领域的先驱，对‘存在结构’的理解无人能及。我们邀请您担任研究所的首席伦理顾问，监督所有临床试验的受试者权益保护。年薪三百万美元，并配备独立研究团队。”
她将聘书举高，让所有镜头捕捉。
“这不是商业雇佣，这是学术合作。我们相信，只有最深刻的思想者参与，人类进化才能真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我真诚地希望三位能够接受邀请。”
闪光灯疯狂闪烁。
这个转折太戏剧化了：从道歉澄清，到宣布跨国迁移，再到公开天价招募学术界名人。林薇的每一步都踩在舆论的敏感点上，却又巧妙地避开了所有实质性质疑。
警方代表还想追问，但林薇已经示意发布会结束。
“所有进一步的问题，请联系我们的法律和公关团队。今天的主要目的，是澄清误会，并向社会汇报沉鱼计划的初步成果。再次感谢大家。”
她微笑着点头，带着陈雨萱和李梦走下台。记者们想围上去，但一群穿着黑色西装、佩戴沉鱼徽章的安保人员迅速隔开了人群。那些安保人员的动作协调得诡异，眼神空茫，和陈雨萱如出一辙。
林薇一行人消失在侧门。
报告厅里乱成一锅粥。记者们有的在疯狂发稿，有的在激烈争论，有的在试图联系雷漠一家求证。警方代表脸色铁青，显然对这份“澄清”极度不满，但面对盖着日本政府公章的文件，暂时也无计可施。
而在报告厅二楼，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雷电和归娅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们没有接受林薇的公开邀请，但也没有缺席。九龙辇的尘芥化技术让她们能像普通人一样混入人群，亲合协议掩盖了所有异常存在波动。
“她们……”归娅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已经不是陈雨萱和李梦了。”
在她文明疗愈的视觉中，台上那两个女孩的存在结构，布满了精细的“缝合痕迹”。那不是自然生长的结构，而是像用外来材料强行修补、替换后的产物。她们的核心意识还在，但被压缩、封装在某个角落，外面覆盖着一层光滑而冰冷的“代理意识层”。
那层代理意识会说会笑，会回答问题，甚至相信自己在说真话。但真正的陈雨萱和李梦，就像被困在玻璃罩里的蝴蝶，能看见外面，却无法触碰。
雷电的母性疆域则感知到了更深的痛苦：“那些缝合痕迹……每一针都在痛。但痛感被隔离了，她们感受不到。就像局部麻醉下做手术，你知道刀在切，但不觉得疼。”
“林薇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归娅问。
“她知道一部分。”雷电说，“她相信自己在推动人类进化，相信那些痛苦是必要的代价。但她不知道——或者不愿知道——那些‘星种精子’的真正来源，不知道那些受精卵最终会被运去哪里，变成什么。”
两人沉默地看着楼下混乱的场景。
林薇的发布会从表面上看，是一次成功的危机公关。她将非法拘禁包装成科研保密，将存在改造包装成医美服务，将跨国潜逃包装成政府邀请。更狡猾的是，她公开招募雷漠一家——这既是挑衅，也是试探，更是一种绑架：如果雷漠一家拒绝，就显得保守、恐惧进步；如果接受，就会落入她的控制范围。
“漠还有多久到家？”归娅问。
“普罗米修斯号已经进入近地轨道，但朱隆潜那边安排了‘全面体检’，至少还要拖两天。”雷电皱眉，“林薇选择这个时间点公开，不是巧合。她知道漠不在，知道我们不敢在公开场合动用能力暴露身份。”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雷电的目光扫过那些还在兴奋讨论“脱胎换骨医美”的记者，扫过那些已经在搜索沉鱼研究所官网的年轻女性，扫过警方代表无奈离开的背影。
“我们回家。”她说，“等漠回来。但在这之前——”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微型记录仪，上面闪着微弱的红光。
“木铎通过时间褶皱预读了发布会全过程，他捕捉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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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伊甸园岛地下。
朱隆潜也在看发布会的直播。当林薇展示日本政府的邀请函时，他嘴角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她做得不错。”那个深海压力般的“注视”在他意识中响起，第一次传递出明确的语言信息，“公开化、商业化、国际化。这层伪装比地下实验室更坚固。”
“但风险也更大。”朱隆潜回应，“雷漠一家不会坐视不理。林薇公开招募他们，等于宣战。”
“那就让他们来。”注视的意志冷硬如星铁，“沉鱼研究所是一个完美的‘测试场’。如果雷漠一家真的如7749号报告所说，掌握了某种‘矛盾平衡’的能力，那么在神户，在无数普通人的注视下，我们将看到那种能力的极限。”
“您想逼他们在公众面前动用超常力量？”
“更准确地说，是逼他们做出选择：是暴露身份拯救少数人，还是隐藏身份看着多数人被改造？”注视的意志里有一种残忍的期待，“无论哪种选择，都会撕裂他们那种脆弱的‘家庭—文明’共生模式。而一旦出现裂痕……”
“我们就可以收割。”朱隆潜接道。
“或者转化。”注视纠正，“那个雷漠身上有三系统共存的罕见结构，那个雷电是完整的硅碳融合母体，那个归娅能编织文明协议……他们是比普通碳基更珍贵的‘素材’。如果能够捕获、分解、研究，对完善我们的存在容器技术有不可估量的价值。”
朱隆潜沉默了数秒。
“那十一位志愿者……还有用吗？”
“陈雨萱和李梦作为‘展示品’，价值已经发挥。其他九人，继续按原计划进行受精卵培育。等这批昆仑籽石装满，就启动运输。”
“林薇那边呢？她似乎真的相信自己在做伟大的事。”
“那就让她继续相信。”注视的意志里第一次出现了类似“轻蔑”的情绪波动，“信仰是最坚固的牢笼。她为自己建造的牢笼，比我们设计的任何囚禁都更有效。”
通讯切断。
朱隆潜关掉直播，走到那排昆仑籽石前。二十四块石头在特制支架上缓慢旋转，内部隐约可见微小的光点——那是正在发育的受精卵。按照当前进度，再有十天，第一批“产品”就可以发货了。
他拿起通讯器，拨通一个号码。
“吴先生，第二批昆仑籽石什么时候能到？”
吴满油腻的笑声从另一端传来：“朱教授，您这也太急了。昆仑山那边可不是我家后院，挖籽石得看天时地利人和……不过既然您开口了，我加三成价，一周内给您凑齐三十块，如何？”
“价格不是问题。但必须保证‘存在容积’不低于第一批。”
“放心，都是老坑籽石，地脉之气饱满得很。”吴满压低声音，“不过朱教授，我多嘴问一句……您要这么多籽石，到底是存什么宝贝啊？我那闺女吴骄搞艺术，最近迷上了‘存在韵律可视化’，要是有什么好看的韵律样本，能不能分我一点？价钱好说。”
朱隆潜眼神微冷。
“吴先生，我们合作的基础是‘不同不同’。你提供载体，我提供报酬。至于载体里装什么，不是你需要关心的。”
“是是是，我多嘴了。”吴满干笑，“那价钱……”
“按你说的，加三成。一周内到货。”
挂断通讯，朱隆潜看向监控屏。屏幕上分割着十二个受精舱的实时画面。其中三个舱内，昆仑籽石已经停止了脉动——里面的受精卵完成了稳定化，进入了深度休眠状态。而与之连接的志愿者，生命体征已经降到了临界点。
她们的任务完成了。
朱隆潜调出操作界面，输入指令：
“断开存在脐带。志愿者转入临终关怀程序。受精卵转入待运输库。”
指令确认。
三个舱室的银白色导管自动收缩、断开。随着连接切断，那三位志愿者的身体猛地一颤，然后彻底松弛下去。监测器上，心跳曲线迅速拉平，脑电波变成一条直线。
她们的意识早在几天前就已经破碎、消散。现在，连最后的生理维持也结束了。
而在她们曾经连接的昆仑籽石内部，三个受精卵安静地悬浮着，像三颗沉睡的种子，等待着被播撒到星空的土壤里——不是生长，而是成为容器。
朱隆潜看着那三条平直的生命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调出下一个志愿者的档案，开始安排下一轮受精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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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小院。
雷木铎坐在院子中央，眼睛紧闭。他面前的空中悬浮着数十个微小的光点，每个光点都在播放不同的影像片段——那是他从时间褶皱中“预读”到的，关于林薇发布会背后的一些画面。
有些画面是发布会上没出现的：
· 陈雨萱和李梦在后台等待时，眼神突然涣散，嘴唇无声地蠕动，像是在背诵什么。
· 林薇在侧门与一个穿和服的日本男子低声交谈，那男子的存在韵律极其稀薄，像一层雾气。
· 发布会现场某个角落，两个记者悄悄交换了眼神，他们的瞳孔深处有细微的银白反光。
· 林薇展示沉鱼医美项目时，大屏幕的某个瞬间闪过一行快速消失的代码，代码的语法结构与7749号记忆中的闭宫技术标记高度相似。
“她们被‘重写’了。”归娅看完所有片段，得出结论，“不是完全抹除，而是覆盖。真正的意识被压缩封存，表面运行着一个精心设计的‘人格模拟程序’。这个程序会让她们表现得正常、积极，甚至热情地推广沉鱼计划。”
“能逆转吗？”雷电问。
“需要接触本体，进行深度存在修复。但林薇肯定会严防死守。”归娅摇头，“而且一旦我们尝试修复，就等于承认我们知道真相，会立刻引发全面冲突。”
雷电看向南方天空：“漠还要两天才回来。这两天，林薇会加紧转移。等她们到了日本，在法律和外交的双重保护下，我们更难行动。”
“那就不能让她顺利转移。”
说话的是陶光。他难得主动发表意见，声音里带着存在修复师特有的“看见裂缝就想补”的执拗。
“但公开冲突会暴露我们。”归娅提醒。
“不一定需要‘我们’出手。”陶光指着雷木铎捕捉到的某个画面——那两个瞳孔有银白反光的记者，“这些人，是闭宫在地球的眼线，也可能是林薇的合作者。如果我们能‘影响’他们，让他们在关键时刻‘失误’……”
“比如？”雷电问。
“比如，让某个眼线突然‘良心发现’，向警方泄露关键证据；或者让某个合作者在运输途中‘操作失误’，导致部分志愿者暂时无法离境；甚至——”陶光顿了顿，“让林薇在某个公开场合，短暂地‘说漏嘴’，暴露一些矛盾。”
归娅眼睛一亮：“存在层面的‘微调’？”
“对。不直接对抗，而是利用他们系统内部本来就存在的裂痕，轻轻一推。”陶光说，“我的存在修复能力能看见裂缝，漠叔的浩然之气能注入‘温暖扰动’，木铎的时间褶皱能选择最合适的时机……我们三个配合，可以做得很隐蔽。”
雷电沉思。
这计划有风险，但如果操作得当，确实可能打乱林薇的节奏，为雷漠归来争取时间。
“需要多久准备？”
“木铎已经在时间褶皱里预演了十七种可能。”陶光看向闭着眼睛的三岁孩子，“他说，成功率最高的一种方案，需要妈妈您的母性疆域做‘情感共鸣放大器’，归娅阿姨的文明协议做‘扰动路径规划’。”
“那就做。”雷电点头，“但在漠回来前，我们只干扰，不正面冲突。一切以自保和拖延为前提。”
“明白。”
三人围坐下来，雷木铎睁开眼睛，开始详细描述他在时间褶皱中看到的“最佳干涉点”。那是一个极其微妙的时间窗口：明天下午三点，林薇将在首都机场的VIp休息室，与日本驻华使馆的代表进行最后磋商。那时她身边安保最少，精神也最放松——因为她以为胜利在望。
在那个瞬间，如果注入一个恰到好处的“存在扰动”……
“她会短暂地看见真相。”雷木铎说，小小的脸上有着不符合年龄的严肃，“不是我们给她的幻觉，而是她内心深处其实知道，但一直在逃避的真相。看见的瞬间，她会动摇。只要动摇几秒钟，就足够让那个日本代表产生怀疑。”
“那之后呢？”归娅问。
“之后她会迅速恢复，解释成‘一时疲惫’。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陶光接道，“日本方面会要求更多的‘安全审查’，拖延签发工作签证。至少能为我们争取一周时间。”
一周。
足够雷漠归来，足够他们制定完整计划，足够……也许还能做更多。
“那就开始准备吧。”雷电深吸一口气，“记住，我们不是为了伤害林薇。我们是为了救那些女孩，也是为了救她自己——在彻底坠入黑暗之前，拉她一把。”
夜幕降临。
小院里，四人开始演练那精微如手术的存在干涉。雷木铎调和时间褶皱，找到那个完美瞬间；陶光标记林薇存在结构上的脆弱点；归娅设计扰动波的传递路径；雷电则准备用母性疆域包裹整个过程，确保不泄露一丝异常波动。
而在千里之外的日本神户，一座面朝大海的现代化建筑正在做最后装修。楼顶，“沉鱼医疗美容研究所”的巨型灯牌已经安装完毕，只等通电点亮。
那灯光会像深海中的诱饵，吸引无数渴望“脱胎换骨”的飞蛾。
而飞蛾不知道，那光的背后，不是重生之火。
是冰冷的、永恒的、吞噬一切的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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