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源自洞穴深处的恐怖搏动与意志冲击，如同潮水般涌来，又缓缓退去，仿佛只是某种存在一次无意识的翻身。但溶洞内弥漫的绝望与恐惧，却因此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观星遗民们蜷缩在祭坛周围，如同受惊的幼兽，发出压抑的啜泣。
老族长在经历了这番冲击后，气息更加萎靡，他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林天缘，枯槁的手指紧紧抓住他的袍袖，用尽最后的气力嘶声道：“……星晷……不能落入……祂手……试炼……你必须……通过试炼……”
洛尘脸色惨白，他看向林天缘的目光充满了复杂。族长的意思很清楚，眼前这个来自神州、看似失去力量却气息奇特的年轻人，或许是启动星晷仪，挽回局面的唯一希望。但星晷仪乃观星一脉至高圣物，岂容外人轻易触碰？
“族长！”洛尘声音艰涩，“星晷试炼，非我族类，九死一生！何况他……”
“还有……别的选择吗？”老族长打断他，眼中是看透一切的悲凉，“星辉……指引他来……便是……机缘……若他……连试炼都通不过……也……不配……接触星晷……”
林天缘平静地迎上老族长的目光，又看向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洞口。他能感觉到，洞口深处那股与他体内残留镇物之力隐隐共鸣的邪恶存在，正在缓慢而坚定地苏醒。时间，不多了。
“我接受试炼。”林天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该如何做？”
洛尘深吸一口气，知道已无法改变。他走到祭坛中央，在那看似平整的巨石地面上，按照某种特定的星图轨迹，脚踏罡步，同时口中念诵起古老而晦涩的咒文。随着他的动作，祭坛基座上那些早已黯淡的星纹，竟然逐一亮起了微弱的银光。
嗡——
一声轻微的震鸣，祭坛中央的地面，无声无息地滑开，露出一个向下延伸的、仅容一人通过的阶梯入口。一股更加古老、更加纯粹，却也带着某种审视意味的星辰之力，从入口处弥漫开来。
“由此下去，便是星晷核心所在的外围秘境。”洛尘指向入口，语气凝重，“试炼并非与外物搏杀，而是直面你内心的星空。星晷之力会引动你的神魂，映照你最深层的恐惧、执念与道心。沉沦其中，则神魂俱灭；勘破虚妄，方可得见真我，获得星晷的初步认可。记住，守住灵台一点清明，外物皆虚，唯心是真！”
林天缘点了点头，没有犹豫，迈步便踏入了那阶梯入口。
杨文渊在一旁紧握双拳，眼中充满了担忧，但他知道，这是林天缘必须独自面对的关卡。
阶梯并不长，向下延伸十余丈后，眼前景象豁然一变。
这里并非想象中的地下石室，而是一片无垠的、黑暗的虚空。没有上下左右之分，唯有远方点缀着无数或明或暗的星辰，构成一片陌生而浩瀚的星图。在这片虚空的中央，悬浮着一个巨大无比的、由纯粹星光构成的复杂仪器——那便是星晷仪的本体投影。它由无数旋转的星环、滑动的星轨和闪烁的星标构成，缓慢而精确地运行着，仿佛演绎着宇宙的生灭至理。
然而，这片星空并非宁静祥和。许多星辰的光芒闪烁不定，显得躁动不安；更远处的星空背景中，弥漫着大片不祥的、如同污渍般的暗红色星云；甚至能看到一些星辰正在逐渐被惨绿色的邪异光芒所侵蚀、吞噬。
林天缘悬浮在这片精神星空之中，他的肉身依旧站在祭坛下的阶梯入口处，但他的全部意识，已被拉入了这片由星晷仪构筑的试炼空间。
“试炼，开始。”
一个宏大、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直接响彻在他的意识深处。
刹那间，周围的星辰光芒大盛，无数道星光如同利箭般射向林天缘的意识体！
**第一重考验：恐惧。**
星光并非攻击，而是化作无数栩栩如生的幻境，直接投射在他的心湖之上。
他看到了青龙镇在幽冥鬼气的侵蚀下化为废墟，秦山河师父的身影在鬼火中消散。
他看到了韩老鳏在江南水泽中，被无数鬼手拖入深渊，眼中带着未尽嘱托的遗憾。
他看到了司马菁引动周天星辉后，那绚烂而决绝的背影，以及星辉燃尽后的虚无。
他看到了归墟海眼，五行逆转时那焚经蚀骨的剧痛，以及力量如同沙堡般崩塌消散的绝望。
他更看到了……一个模糊而恐怖的未来景象：神州陆沉，生灵涂炭，巨大的、绿色的“眼睛”高悬于天，冷漠地注视着一切，而他， powerless，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这些他内心深处最惧怕失去、最无法面对的场面，被星晷仪无情地放大、重现，如同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魂。剧烈的痛苦、悔恨、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要将他拖入永恒的黑暗。
“假的……都是假的……”林天缘的意识在痛苦中挣扎，他紧守着《青囊天机》中“抱元守一，神凝气静”的要诀，如同狂风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虽颠簸欲覆，却始终不曾放弃那一点灵光。“过去已逝，未来未至，唯有当下……可为！”
他不再去抗拒那些幻象，而是以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去“观察”它们，如同一个局外人。他看到了师父牺牲时的决然，看到了韩老鳏嘱托时的信任，看到了司马菁化作星辉时的无悔，更看到了自己在失去力量后，于烟火人间中体悟到的那份超越力量的“守护”本心。
恐惧，源于执着与对失去的害怕。当他明悟守护的真谛并非在于牢牢抓住，而在于无愧于心、尽力而为时，那些恐怖的幻象，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开始缓缓消融。
**第二重考验：执念。**
恐惧刚退，执念又生。
星空中，那巨大的星晷仪投影忽然射出一道璀璨的星辉，将林天缘笼罩。他感觉到，那散逸在天地间、原本已无法感知和调动的四象镇物之力，竟然在此刻与他重新建立了联系！不，甚至比以往更加强大、更加如臂指使！
青龙之灵环绕其身，乙木生机磅礴无尽；朱雀虚影振翅长鸣，离火焚天炽烈霸道；白虎锐金凝聚成剑，锋锐之气撕裂虚空；玄武真水化为重甲，防御之力固若金汤！
力量！熟悉而强大的力量回来了！只要他愿意，似乎举手投足间，便能执掌风云，覆灭山河！这种失而复得的强大感，足以让任何修行者沉迷、疯狂！
“来吧，执掌这力量！你本就是守护者，这是你应得的！”一个充满诱惑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有了这力量，你就能扫平一切邪祟，守护你想守护的一切！再也不用经历无力与绝望！”
林天缘的意识出现了瞬间的恍惚，那强大的力量感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令人沉醉。他几乎就要沉溺其中，将这力量牢牢抓在手中。
但就在此时，司马菁牺牲时引动的、那纯净而浩瀚的星辉景象，再次划过他的心头。那力量，并非为了掌控，而是为了奉献与守护。而他此刻感受到的“力量”，虽然强大，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与司马菁那温暖而决绝的星辉，截然不同。
“力量……是工具，而非目的。”林天缘的意识体缓缓抬头，望向那璀璨的星晷仪投影，眼神恢复了清明，“我所追求的，从来不是力量的本身。若为执掌力量而迷失本心，与那北邙鬼帝，与那‘深渊之眼’，又有何异？”
他主动散去了周身环绕的四象虚影，放弃了那唾手可得的“强大力量”。随着他意念一动，那笼罩他的诱惑星辉如同镜花水月般破碎消失。
**第三重考验：道心。**
两重考验已过，星空暂时恢复了平静。但那星晷仪投影的光芒，却更加凝聚，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林天缘这渺小的意识体上。
没有幻象，没有诱惑，只有一片虚无的寂静，以及星晷仪那宏大而冰冷的“注视”。
“汝，为何而求道？为何而守护？”
这并非声音，而是一道直接烙印在林天缘意识核心的拷问。
林天缘沉默了。
为报仇？师父、韩老鳏、司马菁的仇，鬼帝已灭。
为力量？他已尝过失去的滋味，明悟其虚妄。
为苍生？这个命题太大，他自问并非无私圣贤。
他的意识中，闪过青龙镇的炊烟，江南的雨巷，洛阳的繁华，极北的冰雪，归墟的浪涛……闪过那些平凡而鲜活的面孔，那些信任与期盼的眼神，那些在绝境中依旧不曾放弃的希望。
最终，所有的画面，都凝聚成杨文渊在烟火人间茶肆中问他的那句话：“这江南烟火，可比那归墟死寂、朝堂纷争，要生动得多吧？”
是了。
他追求的，不过是让这烟火得以延续，让这生动得以长存。他的道，不在九天之上，不在力量之巅，就在这芸芸众生之间，在这平凡而真实的喜怒哀乐之中。守护，便是守护这份“生动”，这份“人间”。
“我之道，在人间。”林天缘的意识体平静地回应，没有豪言壮语，只有一种返璞归真的坚定，“守护我所见、所感、所爱之烟火，仅此而已。”
轰！！！
随着他这句话落下，整个精神星空仿佛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剧烈地波动起来！那庞大的星晷仪投影，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无数星辰仿佛在欢呼、在共鸣！
一道纯净无比、温暖浩瀚的星辉，自星晷仪中心射出，不再是考验，而是如同母亲的怀抱，温柔地包裹住林天缘的意识体。在这星辉之中，他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令他灵魂悸动的气息——那是司马菁残留的星辉之力！此刻，这星辉仿佛找到了归宿，主动地与他的意识融合，滋养着他受损的根基，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与明悟。
与此同时，一道信息流伴随着星辉，涌入他的意识：
“试炼通过，道心确认。”
“星晷权限，初步开启。”
“封印破碎在即，‘钥匙’信息，部分解锁……”
林天缘猛地睁开双眼！
他依旧站在祭坛下的阶梯入口处，仿佛从未移动过。但在他的眉心处，一个淡淡的、银色的星痕一闪而逝。他感觉到，自己那枯竭的识海，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清泉，虽然远未恢复力量，但那如同附骨之疽的虚弱感，减轻了许多。更重要的是，他与这溶洞深处的星晷仪本体，建立起了一种微妙的联系。
他，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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