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水底传来的意念惊雷，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在林砚卿心中持续激荡着余波。张士诚，这位数百年前与朱元璋争夺天下，最终兵败身死、沉眠水底的枭雄，其残存的执念竟如此强烈，历经漫长岁月仍未消散，反而在姑苏龙脉新生之机的刺激下，显露出了躁动不安的迹象。
此事非同小可。一位失败王者的怨念，与其沉没的“王城”残骸相结合，在姑苏水系深处形成的封闭势场，其性质难辨，潜在威胁巨大。林砚卿不敢怠慢，接下来的几日，他几乎将大部分心神都用于追踪和感知那水底世界的动静。
然而，那片幽暗的水域仿佛意识到了他的探查，重新归于沉寂，那狂暴的意念如同昙花一现，再未出现。即便林砚卿借助【势之碎片】的玄妙，将感知凝聚成丝，小心翼翼地探入运河深处，也只能捕捉到那股如渊如狱的怨愤气息沉滞地弥漫着，如同凝固的黑色琥珀，难以深入，更无法窥其核心。
它似乎在蛰伏，在等待。
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反而更让人心生警惕。
苏清寒也察觉到了林砚卿的异常，得知原委后，亦是神色凝重。两人查阅了大量关于张士诚及其最终结局的史料与地方野史、传说。记载大多语焉不详，只知其最终确在苏州一带败亡，其残部与水师的下落更是成了谜团，衍生出种种“水底龙宫”、“沉银藏宝”的传说。
“若真如你所感，张士诚的残魂与其沉没基业形成的‘势场’就潜藏在这姑苏水底，那它便是依附于姑苏水系，却又独立于新生龙脉之外的一个‘毒瘤’，或者说，一个充满怨戾之气的‘里世界’。”苏清寒分析道，指尖划过古籍上模糊的绘图，“其力量根源，很可能与姑苏水脉息息相关，甚至……侵占或污染了部分本应纯净的‘水灵脉’。”
林砚卿颔首，这正是他担忧之处。龙脉主山川地气，水脉主江河湖泽，二者共同维系着姑苏这座水城的生机。若水脉被怨念污染，长久下去，不仅会影响城市水运、气候，甚至可能反噬龙脉，动摇根本。
“必须想办法进去，至少，要弄清楚里面的状况。”林砚卿沉声道。但如何进入一个由历史强者执念构筑的、封闭的“里世界”？强行突破？且不说能否找到“门”，贸然行动很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
就在两人苦思对策之际，一个不同寻常的现象，开始在姑苏城内悄然出现。
起初，只是零星几个夜归的渔民或醉汉，在雾气弥漫的凌晨，于某些靠近水道的偏僻街巷，声称看到了一些模糊的、穿着古旧衣衫的人影在雾气中穿梭，影影绰绰，听不清言语，仿佛在摆卖什么东西，但走近一看，却又空空如也，只留下一股若有若无的水腥气。
消息传出，只被当作醉后幻觉或是以讹传讹的鬼故事，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但很快，类似的目击报告多了起来。地点不再局限于偏僻水巷，有时在繁华街区背街的角落，有时甚至在某个午夜寂静的园林水榭旁。目击者描述的景象也越发清晰——那并非单纯的幻影，而更像是一个临时出现的、笼罩在朦胧水汽中的古老集市！
集市上的人影穿着元明时期的服饰，举止僵硬，沉默无声。他们“售卖”的物品更是光怪陆离：有锈迹斑斑的刀剑残片，有湿漉漉、仿佛刚从水底捞起的破碎瓷器，有颜色黯淡、看不出年代的珍珠贝类，甚至还有人看到摊位上摆着浸泡得发白的古籍残页……
没有叫卖声，没有讨价还价，整个集市寂静得可怕，只有水流般的雾气无声涌动。但凡有人试图靠近或触碰那些“商品”，集市便会如同水中倒影被石子打散般，瞬间扭曲、消散，只留下原地一股更浓重的水汽和深入骨髓的阴冷。
“鬼市！”
这个古老而神秘的词，迅速在姑苏城某些特定的圈子里流传开来，引发了不小的骚动与好奇。有人恐惧，有人猎奇，更有一些对玄学、古物有所涉猎的人，隐隐感觉到这“鬼市”背后非同寻常。
林砚卿和苏清寒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这些异常报告。
“是投影！”林砚卿站在老宅露台上，望着远处运河上渐起的夜雾，语气肯定，“那水底的‘里世界’，其气息正在不断增强，并且开始尝试将其内部的景象，投射到现实的姑苏城中！”
苏清寒神色肃然：“是因为龙脉新生，刺激了它？还是它自身积蓄的力量达到了某个临界点？”
“或许兼而有之。”林砚卿目光深邃，“这鬼市，既是那‘里世界’不甘沉寂的证明，也可能是一个……‘入口’。”
他回想起自己感知到的水底景象，那些断壁残垣，那些沉寂的阴影。这鬼市中出现的古旧人影、水下物品，无不与张士诚败亡水底的传说紧密吻合。
“它是在吸引注意？还是在筛选什么？”苏清寒提出疑问。
“不清楚。但这对我们而言，或许是一个机会。”林砚卿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一个主动进入那片‘水底姑苏’，探查其虚实，并尝试接触那不屈魂灵的机会。”
想要收复可能被侵占或污染的“水灵脉”，首先必须深入其核心，了解其构成与法则。这突然出现的、连接现实与执念“里世界”的鬼市，无疑提供了一条可能的路径。
是夜，子时。
根据多方信息汇总，林砚卿与苏清寒来到了近日鬼市出现最为频繁的一处地点——盘门外，一座废弃的古码头附近。这里远离主干道，只有残破的石阶延伸入幽暗的河水，四周老树垂荫，夜雾深重，气氛阴森。
两人收敛气息，隐在暗处，耐心等待。
月色被流云遮掩，星光黯淡。运河水面不起微波，却有无形的寒意从水底渗出，弥漫在空气中。雾气渐渐变得浓稠，不再是寻常的水汽，而是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沉郁的水腥味和……一丝极其微弱的怨念气息。
当子时三刻的梆子声不知从何处遥远传来时，异变发生了。
码头前方的空地上，浓雾如同被一只无形之手搅动，开始缓缓旋转、凝聚。雾气之中，一点点昏黄、惨绿的光晕次第亮起，仿佛一盏盏古老的灯笼被点燃。
模糊的人影在光晕中显现，由虚化实。
他们穿着破烂的号衣、褪色的绸缎，甚至残破的甲胄，面容模糊不清，如同浸水的画影。他们无声地行走，在雾气中摆开一个个简陋的摊位。摊位上，果然是那些目击者描述的、仿佛刚从水底打捞上来的“货物”：锈蚀的兵器、湿烂的木雕、布满青苔的瓦当、甚至还有疑似人骨雕刻的饰物……
整个鬼市，寂静无声地展开，如同一个巨大的、诡异的默剧舞台。
阴冷、死寂、却又带着一种异样的“热闹”。
林砚卿屏住呼吸，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片鬼市区域的空间规则正在被扭曲，现实与那个水底“里世界”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这里，就是两个世界的交汇点！
他看了一眼苏清寒，后者点了点头，示意阵法已准备就绪，可随时接应。
然后，林砚卿深吸一口气，不再隐藏，一步踏出阴影，径直走向那片笼罩在昏黄、惨绿光晕下的——
水底亡魂构筑的，鬼市。
---
（第四卷第1集完）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姑苏幻梦录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