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婆见他突然容颜忧伤,便问:“小姐,何事不乐啊?”闻言,处在临危履冰之境的废物越发觉着自己力不从心,危在旦夕。”“小姐”?如此粗鄙不堪的调虫小计连老驱都瞒不过又岂能瞒过李氏等人?从出事到如今四五个月了,他处处失败,若是不确定他是张悦心,人家岂会盲目行事掳他来此?如此笨拙何时获得生路?
忧心若醉的废物本想作罢,转眼一想,怒嗔道:“你这婆子好生奇怪,小爷我何时得罪你了,遭你这般羞辱,拿小爷比作女子,岂有此理。”
黄婆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弄得惊慌失措,急忙赔罪,缝制的衣裳掉落在地都全然不知,“公子,是婆子眼拙,嘴贱,该打,该打。”说着抬手就给自己脸上一巴掌。
见此,废物虽然于心不忍,若就此作罢,又恐黄婆再弄出乱子来,于是他喝斥道:“够了!莫在我面前装那可怜样,我可是睚眦必报之人,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把嘴闭好,若再有类似之事,休怪小爷无情,下去吧!”黄婆畏畏缩缩地退下后,废物从地上捡起黄婆掉在地上的针线活放在凳子上,进屋了。
黄婆乃李府老人,他原是李严小妾左氏屋里的丫头,左氏死后管事差他去膳房,李延昊上位后便让他去守老宅了,早些年因左氏的事与张赫有些往来,又受张赫的恩德无以为报,心怀愧疚,闻听废物乃张赫之女,伺候起来十分体贴周到,今个不知怎么就戳破了这层窗户纸,惹得此女火冒三丈。通过这些日子的观察知其必有蹊跷,活了一把年纪的黄婆对世间的勾心斗角人情冷暖明白得七七八八,唯恐今日自己的直言不讳给这小人儿惹出祸端,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好在黄婆不是喜欢嚼舌之人,今日乃鬼迷心窍脱口而出,黄婆肠子都悔青了。
话说张悦心把黄婆赶出沁园后,进屋拿起桌上的书继续观看,他眼睛虽盯着书,心思却跑出十万八千里了。
夜里三更时废物被噩梦惊醒就再也睡不着了,想着梦里的情节,心里七拱八翘地忐忑不安,愈想愈觉得他等要动手了,虽然说白天有所思夜晚有所梦,可就算他安于天命,这些人允许么?古人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可被囚禁在这大宅里他寸步难行,长期下去再坚强的毅力亦会变得萎靡不振,谈何报仇雪恨?
翌日,黄婆进来伺候他洗漱,废物看着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淡淡道:“今日天气甚好,是出游的好日子,不如去街上逛逛。”黄婆应道:“是,公子,我让人套车。”便退下了。
一会的功夫,黄婆便返回来禀告道:“公子,老爷说消遣之事明儿再说,要公子去书房见他。”闻言,废物心里咯噔一下,果然不出所料,醉翁之意不在酒,该来的早晚得来。仔细一想,又否认,非也,如此这般繁琐岂不是多此一举,若是不然,急匆匆唤他去书房又是何故?反复推敲,尚未作出满意的推断,他握了两下拳头,本就是人家的瓮中之鳖,还想逃?罢、罢、罢,既然身不由己,便走一步说一步。可心里还是抱着一丝侥幸,但愿是自个多疑,膏火自煎矣。
他定了定神,跟着黄婆左拐右拐来到了李宅书房。书房门是开着的,不光是李延昊自己,在齐州见过的那三人亦在屋里正襟危坐。他吸了一口冷气才走进去,与他等见过礼后,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大人唤废物何事?”李延昊微笑道:“你两位表叔,叔叔,在齐州处理完张赫将军的后事,今日刚到,因挂念着你,连家都没回,便让吾带他等来看你。”随即便介绍了三人与他的关系。
他介绍得津津有味,废物先是一愣,然后乌黑的眸子里满是迷茫,他只觉头皮发麻,好生纳闷,他从未听爹爹和娘亲说有葭莩之亲在京城,突然间冒出这些个亲戚,令其难于消化,若这些人真乃爹爹的亲朋好友,爹爹却一字不提,岂不怪哉?他回忆了半天,好歹记起父亲生前倒是说过有一姑奶奶,乳名圆圆,嫁入了杨将军府,居住长安,莫非他等与姑奶奶沾亲带故?他本想问个明白,又一想,世道险恶,不可莽撞妄为,孰与身临不测之祸哉。
见他一声不吭,呆呆地立在那里犹如木鸡,夏子中忽然感觉有一种揪心的疼痛袭来,和颜悦色地拍着他身旁的空椅招呼道:“心儿,过来坐下。”废物亦没倔强,顺从地走过去坐在一旁的空位上。
待他坐下后,杨继昆开口道:“表哥惨遭不测,含恨九泉,我等痛心疾首,此仇不报非君子。通过多方查证,官银被盗一案是齐州府许亦铭一党监守自盗,然后嫁祸表哥,我等已把罪犯许亦铭等人押解进京移交刑部,只要与此案有关之人,一个也不放过,定要他血债血还。”
闻言,废物的脑子晕乎乎的有些不够用了,他等说的与父亲的判断乃云泥之别,难道父亲遇难真与宝图无关,乃另有其原?本想问个清楚,转眼一想立马醒悟了,笨也,在未确定这伙人的真实身份前不可妄为,以目前来看静观其变则好。于是,他压住内心的悲疼,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故作一脸迷茫地道:“恩公所言草民是丈二和尚莫不着头脑,小人真不认识恩公的那位大哥,小人谭氏,生在薄祚寒门,因春天生人,爹娘与小人起名为春露,四年前乡下遭旱灾,颗粒未收,爹爹连病带饿撒手人寰,娘亲悲伤过度一病不起,不久亦离开了人世,草民孑然一身,无依无靠,为了谋生进了丐帮,因小人笨拙,丐帮兄弟赠了一名,废物。好在吉人天相,天公作美,有幸遇到诸位恩公,令小人寝食无忧,恩公的大恩大德,小人定当铭记在心,没齿难忘。”他故意把身世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你几公子猜去吧,爱咋想咋想。
对这不痛不痒无动于衷地回应,四人面面相觑,不信?可世间险恶,别无他策,无论这干人出于何等目的接近他,在没弄清真实目的之前,他都不可感情用事,放下戒心,承认是张氏之后。
当一双双疑惑的眼神射来时,他憨态可掬地笑道:“诸位恩公真是认差人了,说来惭愧,若在齐州,废物还可帮着爷等打探此人下落,可这长安,小人是一点也帮不上诸位恩公。”言下之意,放了我,囚禁着我无用,这话他没说出口,恐弄巧成拙。
性情急躁暴戾的张兴见他如此不知好歹,巧言令色,百般抵赖,不承认其身份,气得想给他两下,让这不识时务的丫头得点教训。扭头一看坐在他旁边的李延昊那无动于衷的脸,他不爽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终究没把难听的话说出来,可看向废物的目光犹如三九寒潭,似乎一眼便能将这小人儿彻底冻僵。
瞅着他那周身散发出来的寒气,废物的身体忍不住发颤,他避开那戾气的目光,咬着嘴唇垂下头,不再吱声。
无声的抗拒令张兴的火气呼呼上升,深邃的眸子里的混杂着怒气、失望,好心情在此时荡然无存,戾气抑制不住地往外渗,他沉声道:“侄女这般作态是何道理?”他起身踱了两步,立在了废物面前,目光上下打量着他,唇角露出了一抹冷笑,“亦是,林子大了啥鸟都有,此言不差,可不惜装疯卖傻亦要摆脱张氏子嗣之名就颇令人费解了,当年玹儿、华儿两个侄儿不幸身亡,大哥因丧子之痛,头脑不清,对我等心存隔阂,抛开我等独自去了齐州,虽然有些固执己见,亦在情理之中,可下去十几年了,大哥亦应该想明白了,非是我等不作为,实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他深深地叹息一声,“唉,人心不古啊。”
闻言,李延昊唇角勾了一个弯弧,他岂会听不出张兴的话外之音,说一千道一万,无非就是转着弯骂李严为富不仁、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另一层意思就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暗示此女莫信他李延昊的甜言蜜语。可眼下外忧内患,三分鼎足,需合纵连横,其事不可先动,只能暂且不予理睬,量他亦掀不起大的风浪。至于死里逃生的张悦心不肯合谋是遵父亲之意还是擅作主张目前尚不知晓,总之出乎所料,当然前者的可能性大于后者是不争的事实,他与黄贤柏早在一月前就做了相应的措施,此女即便有天大的本事亦插翅难飞。相对而言,夏子中杨继昆两人与李延昊就截然不同了,表面不显山不露水,内心则波澜肆起,十分纠结,似乎在挣扎着什么。
废物听了张兴的这些话,先是一愣,随之情绪紊乱,只觉着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着,竟然有些喘不过气来。悦心早已拿定主意,爹爹用生命换来的东西绝不可白白落入他人手里,无论这人是谁,要想得到它都得付出代价,不然,休想。
当他抬头偷看张兴 ,似乎有一种错觉,此人身上的气息冷得令人发颤,当四目相投,张兴那凛冽的五官则荡漾出几分柔和,眨眼之间若判两人,不可否认,张兴那特意讨好的面孔倒是叫人有一种舒暖的错觉,似乎觉着此人亦不是食而不化,不可理喻。他已无路可走,眼前对他而言最要紧的就是摆脱这伙人,寻找辛阳青林,说别的纯属扯蛋,只要能离开此地,能利用的人与事他都愿意去尝试。
“呵呵,心儿莫怕,七叔就这脾气,外冷内热,长了你便知矣。”沉思之中的废物被如沐春风般的声音唤醒了,他抬头转向说话之人,这位风度翩翩的主子无论相貌、神态还是言行举止给人的印象都是温文儒雅,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他的眼睛在那精致的五官上停留了片刻,心里千愁万绪,不是他不识好歹,辜负尔等的好心,而是人生苦短,不敢赌,输不起,没弄清其目的,岂敢应也?格物穷理,理不可穷。想之,便道:“有一个安乐的栖身之地对于无家可归流离失所之人实乃梦寐以求之事,废物不是那正人君子,亦想昧着良心占他人之物为已有,可废物生性胆小,即便有这贼心也没这贼胆。”
见他等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几人的气场颇是了的,要说废物不怕,虚也,可再熊亦得雄起,量他等目前还不会要他的命,“错了?” 话出口才觉得荒谬。
众人摇头,废物窃喜,继续装傻,“诸位爷乃废物的恩人,废物可不敢冒名顶替,耽误诸位英雄寻找正主,千金之身不比平常百姓家生养的人儿皮粗肉厚,岂能承受世间的风刀霜剑,再有个一差二错,废物岂不就成了罪大恶极之人,废物我可担待不起。”
话语刚落地,李延昊起身走近他,抚摸着他的头,一脸内疚道:“大哥来迟了,令心儿受苦了,这些本就是心儿应得之物,何来贪念之说?自轻自贱,九泉下的将军岂能安息,从今往后,心儿再不是孤形吊影,孤独无助之人,兴氏堂及我等都是心儿的亲人。护得我族繁荣昌盛,人人安居乐业,幸福安康,乃延昊义不容辞之责任。”
说后,他放下摸在废物头上的手,走到放有三个灵牌的案台前,跪地磕头,道:“未能保得将军安然,是义衍无能,义衍对天发誓,定叫这些迫害将军的狗贼血债血偿,将军安息,义衍定会护得心儿一生平安,若有反悔,天诛地灭。”
废物随着此人的动向看去,这才看见屋里放着祖母及父母的灵牌。他再亦遏制不住心中的悲伤,眼水犹如洪水一般夺眶而出,他自知失态,慌忙抬手用袖子抹去泪水,掩饰道:“见笑,见笑,睹景伤情,小人想起早已离世的亲人。”他那故意扯出的笑脸比哭还要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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