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灯光白得刺眼。
林初夏坐在医生办公室的椅子上,感觉自己像一具被抽空灵魂的躯壳。母亲苏静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但那双手同样冰冷、颤抖。
“这是林先生的个人物品。”一位护士轻声说着,递过来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装着父亲的手机、钱包、钥匙,还有那副他读书时才戴的老花镜。
苏静机械地接过袋子,抱在怀里,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苏护士长,节哀。”心内科主任王医师走进办公室,语气沉重,“这是死亡证明,需要你们签字。”
林初夏看着那张纸,黑色的字迹模糊不清。她看到母亲的手颤抖着拿起笔,在指定位置签下名字——那笔迹歪歪扭扭,完全不像母亲平日里娟秀的字迹。
“接下来...要怎么办?”苏静的声音嘶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王医师叹了口气:“医院有合作的殡仪服务,我可以帮你们联系。或者你们有熟悉的...”
“不用了,谢谢。”苏静突然打断他,挺直了背脊,“我是医院的员工,知道流程。我会处理的。”
这一刻,林初夏在母亲身上看到了一种陌生的坚韧。那个总是温柔似水、连家里保姆请假都要手忙脚乱一阵的母亲,此刻却像换了一个人。
“妈...”她轻声唤道。
苏静转头看向女儿,眼神复杂:“初夏,我们要带爸爸回家。”
陈国栋开车送她们回家。车内一片死寂,只有导航偶尔发出的提示音。
林初夏靠在后座上,望着窗外飞逝的夜景。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行人依旧匆匆,世界并没有因为一个人的离去而停止运转。这种残酷的正常让她感到一阵恶心。
“苏女士,初夏,”陈国栋在等红灯时终于开口,“公司那边...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林总走得突然,很多工作都没交接。”
苏静望着窗外,没有回头:“陈总,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我明白,我明白。”陈国栋连忙说,“只是提醒一下,明天林总的律师会来家里,有些文件需要你们签字。”
“律师?”林初夏抬起头。
“是关于遗产继承的事情。”陈国栋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很快又移开目光。
车子终于驶入了他们居住的小区。这是本市有名的高档住宅区,林国强三年前买下了这栋独栋别墅,作为送给妻子生日礼物。院子里,苏静精心打理的花园在夜色中依然可见其雅致。
但今夜,这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只剩下冰冷的空寂。
陈国栋帮她们把东西拿进屋,礼貌地告辞:“有任何需要,随时打我电话。”
门关上的那一刻,苏静终于支撑不住,瘫坐在玄关的地板上。
“妈!”林初夏慌忙蹲下身。
“他答应过我...”苏静的声音支离破碎,“他答应过我,等初夏毕业,我们就去环游世界...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
林初夏抱着母亲,感受着她的颤抖。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母亲并非突然变得坚强,只是强撑着一层脆弱的外壳。
“妈,我们还有彼此。”她轻声说,不知道是在安慰母亲,还是在安慰自己。
那一夜,母女俩相拥而眠,就像林初夏小时候做噩梦时那样。但这一次,噩梦不会随着黎明而醒来。
第二天早晨,门铃响起时,林初夏正在厨房试图煮粥。她从未下过厨,锅里的米和水比例古怪,灶台上洒满了漏出来的米粒。
她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手里提着公文包。
“是林初夏小姐吗?我是张建军,林总的律师。”男子递上名片,“我和苏女士约好的。”
林初夏茫然地点点头,将律师请进客厅。苏静已经从楼上下来,换上了一身黑色连衣裙,脸色苍白但神情平静。
“张律师,请坐。”苏静的声音依然沙哑。
张律师在沙发上坐下,打开公文包,取出一叠文件:“首先,请允许我表达我最沉痛的哀悼。林总是我非常尊敬的人。”
“谢谢。”苏静简短地回应。
“那么,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张律师推了推眼镜,“这是林总的遗嘱,是在两年前立下的,具有完全法律效力。”
林初夏在母亲身边坐下,心跳莫名加速。
“根据遗嘱,林总名下的所有财产,包括这栋房产、车辆、存款以及他在华建集团的全部股份,均由苏静女士和林初夏小姐共同继承。苏女士是遗产的执行人。”
苏静轻轻点头,似乎对这些并不意外。
“但是,”张律师话锋一转,“关于华建集团的股份,有一个附加条款。”
林初夏屏住呼吸。
“条款规定,如果林总不幸身故,他所持有的公司股份将由独生女林初夏继承,并在她年满二十二岁后正式行使股东权利。在此之前,由苏静女士代持。”
“什么?”林初夏震惊地看向母亲,发现母亲同样一脸错愕。
“这...国强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个。”苏静的声音颤抖。
张律师叹了口气:“林总当时说,他相信初夏有能力接管公司,但需要时间成长。这个条款是为了确保公司未来的稳定。”
林初夏感到一阵眩晕。接管公司?她是一个艺术生,对商业一窍不通。父亲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除此之外,”张律师继续道,“公司目前的情况...不太乐观。”
他拿出另一份文件:“这是上个月的财务报表。华建集团目前有三个在建项目,但资金链非常紧张。林总生前为了竞标新区政府工程,将大部分流动资金都投入了准备工作。如果竞标失败,公司可能面临严重的财务危机。”
苏静接过文件,手指微微发抖:“这些...我完全不懂。国强从来不让我过问公司的事。”
“我理解。”张律师语气沉重,“但现在,公司需要一个新的领导者。董事会将在三天后召开紧急会议,决定公司的未来。”
“董事会?”林初夏喃喃道。
“是的。按照公司章程,大股东必须出席。”张律师看向林初夏,“也就是说,初夏小姐,您必须参加。”
客厅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林初夏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以及厨房里粥锅沸腾的咕嘟声。
“不...”苏静突然抓住女儿的手,“初夏还要回学校,她还要参加全国画展,她...”
“妈,”林初夏轻声打断她,“爸爸的公司...是他一辈子的心血。”
苏静的眼眶再次湿润:“可是你才二十岁,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不能让你背负这么重的担子...”
就在这时,门铃再次响起。
林初夏起身开门,门外站着陈国栋和另外两个陌生男子。
“初夏,这两位是公司的债权人代表。”陈国栋面色凝重,“他们听说林总去世,要求立即见公司负责人。”
其中一个秃顶的中年男子上前一步:“我们是宏远建材的,华建欠我们八百多万货款,已经逾期两个月了。现在林总不在了,这笔账该怎么算?”
林初夏僵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苏静闻声走来,将女儿护在身后:“各位,我先生刚刚去世,请给我们一点时间。”
“苏女士,我们也很遗憾。”另一个戴眼镜的男子说,“但生意归生意。华建如果倒了,我们的钱也要不回来了。你们必须给我们一个明确的答复。”
林初夏看着这些陌生而急切的面孔,突然感到一阵窒息。父亲的离去带来的悲痛还未散去,现实的重压已经接踵而至。
“下周一,”她突然开口,声音虽然轻,却异常坚定,“下周一,公司会给你们答复。”
几个债权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最终点了点头:“好,我们就等到下周一。”
送走这些人后,林初夏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初夏...”苏静蹲下身,心疼地抚摸女儿的头发。
“妈,”林初夏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却带着一种决绝,“爸爸把公司留给我,一定有他的理由。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心血毁于一旦。”
“可是你的学业...你的梦想...”
“梦想可以暂时搁置,但责任不能。”林初夏轻声说,仿佛在一瞬间长大了十岁,“爸爸守护了这个家这么多年,现在轮到我了。”
苏静看着女儿,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像是要将所有的力量和勇气都传递给她。
窗外,阳光明媚,又是一个晴朗的日子。但林初夏知道,她的人生已经永远改变了。从今天起,她不再是那个只需要关心色彩和构图的艺术生,而是一家濒临破产的建筑公司的继承人。
她的画笔,不得不暂时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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