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实初的药材与接济,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虽激起了希望的涟漪,却也让静白等人的打压变本加厉。她们无法明着阻拦太医,便在各处细节上磋磨。送来的“药引”时常是些以次充好、甚至霉变的劣品;煎药的炭火时断时续;连饮水都时常是带着冰碴子的冷水。
甄嬛的病情在温实初的尽力调养下,勉强维持,不再急速恶化,但那深入肺腑的寒气与郁结,却非一日之功可以化解。她整个人瘦得脱了形,宽大的棉袍罩在身上,空荡荡的,唯有那双眼睛,在偶尔望向窗外时,会闪过一丝不甘与沉寂的火光。
江念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警醒。她像一只守护雏鸟的幼兽,时刻警惕着周遭的一切。她不再轻易离开禅房,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待在甄嬛身边,或是用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观察着槿汐如何与静白派来的人周旋,如何小心翼翼地藏起温实初偷偷送来的为数不多的好炭和食物。
这日,天色难得放晴,虽依旧寒冷,但久违的阳光透过破旧的窗纸,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几块斑驳的光斑。甄嬛精神稍好,靠在床头,微微阖眼,感受着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江念坐在她脚边的小凳子上,手里摆弄着几颗温实初带来的、给她解闷的光滑药丸,安静得像一幅画。
忽然,院外传来一阵不同于寻常尼姑的脚步声,沉稳,规律,带着一种宫禁之中特有的谨慎与规矩。
槿汐正在外间整理药材,闻声脸色一变,疾步走到门边,透过缝隙向外一看,身体猛地一震,几乎是踉跄着回身,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小姐!是……是苏培盛!苏公公来了!”
甄嬛骤然睁开双眼,瞳孔深处仿佛有冰层碎裂的声音。苏培盛?皇帝身边最得用的首领太监?他为何会来这被遗忘的角落?
她的心猛地揪紧,是福是祸?是皇后又有了什么新的旨意,还是……
不及细想,门已被轻轻叩响。
槿汐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上前打开了门。
苏培盛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宫监常服,外面罩着藏青色斗篷,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恭敬而疏离的表情。他独自一人,并未带随从。
“奴才苏培盛,给甄娘子请安。”他躬身行礼,声音不高不低,恰到好处。
“苏公公有礼。”甄嬛挣扎着想坐直身体,声音虚弱,“不知公公此来,有何见教?”
苏培盛目光快速地在禅房内扫过,将那破败、寒冷、以及甄嬛母子显而易见的窘迫尽收眼底,他脸上那标准的恭敬表情似乎没有丝毫变化,但眼神深处,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
“皇上日前偶感风寒,梦中惊悸,醒来后提及旧人旧事,心中挂念。”苏培盛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特命奴才前来甘露寺,查看佛经供奉事宜,并……代皇上看看故人。”
他的话含糊其辞,但“故人”二字,却像一点星火,落在了甄嬛早已死寂的心湖上。
她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瞬间翻涌的复杂情绪,只低声道:“有劳皇上挂心,妾身在此一切安好,潜心修行,不敢有负圣恩。”
苏培盛微微颔首,目光似是不经意地,落在了安静坐在甄嬛脚边的江念身上。那孩子正抬着头,用那双黑曜石般清澈的眼睛,安静地望着他,不躲不闪,没有丝毫惧意。
就在这时,江念忽然动了。她放下手中的药丸,从小杌子上滑下来,迈着小步子走到苏培盛面前,仰着小脸,伸出一直攥着的小拳头,缓缓摊开。
掌心里,是那颗最圆润、最光滑的药丸,在从窗纸破洞透进来的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苏公公,”她的声音软糯,带着孩童特有的真诚,“这个,给你。”
苏培盛愣住了。他侍奉御前多年,见过无数珍宝,受过无数贿赂,却从未有过一个三岁稚童,递给他一颗……药丸?
江念见他不动,小手又往前递了递,大眼睛里满是认真:“娘亲说,苏公公是好人。这个……是温叔叔给的,不苦,好看的。送给公公,保佑公公平安。”
她的逻辑简单而直接,带着孩童最纯粹的祝福。在这冰冷、充满算计与恶意的环境中,这份不掺杂质的善意,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珍贵。
苏培盛看着那双清澈见底、毫无机心的眼睛,看着那枚被小手捧着的、微不足道的“礼物”,他那颗在深宫磨砺得如同铁石的心肠,竟被这突如其来的、柔软的触碰,激起了一丝极细微的涟漪。
他缓缓地、几乎是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伸出手,接过了那颗药丸。药丸躺在他布满薄茧的掌心,带着孩子指尖微凉的温度。
“多谢……小姑娘。”他的声音,似乎比方才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他收起药丸,再次看向甄嬛,语气依旧平稳,却似乎多了点什么:“甄娘子保重身子。皇上……偶尔还是会念起旧情的。这甘露寺,终究不是久留之地。”
说完,他不再多言,躬身行了一礼,转身悄然离去,如同他来时一般,没有惊动太多人。
禅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阳光依旧斑驳,但空气似乎不再那么凝滞。
槿汐激动得手指都在颤抖:“小姐!苏公公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皇上……皇上他是不是……”
甄嬛没有回答。她靠在床头,胸口微微起伏。苏培盛的话,像是一道微光,照亮了她晦暗前路的一角。皇帝念旧?甘露寺非久留之地?这背后意味着什么?是皇帝真的对她余情未了,还是后宫又起了新的波澜,需要她这枚“旧棋子”?
她低头,看向又安静坐回小椅子上的女儿。念念正低头看着自己的小手,仿佛刚才送出那颗药丸,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是巧合吗?再一次。
在她与外界几乎断绝联系,陷入绝境之时,是念念,用她那种看似无意的方式,为她撬开了一丝缝隙。
这一次,递出的不是言语,而是一颗“保佑平安”的药丸。
这颗药丸,是否能真的带来平安,带来转机?
甄嬛不知道。但她知道,她必须抓住这丝微弱的光。无论前方是重拾恩宠的机遇,还是更深的陷阱,她都不能再坐以待毙。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方小小的天空,眼神深处,那簇沉寂已久的、名为“野心”与“求生”的火焰,开始重新点燃,微弱,却坚定。
苏培盛的到访,如同在冰封的湖面投下巨石,涟漪迅速扩散至紫禁城的深处。
养心殿内,雍正皇帝批阅奏折的朱笔微微一顿。殿内龙涎香静谧燃烧,他却莫名想起了那个曾在梅树下翩然起舞、论及《楼东赋》的倩影,想起了她离去时那双决绝而哀伤的眼睛。梦中惊悸是假,但那份因岁月流逝和朝堂平衡而刻意压下的复杂心绪,却被苏培盛带回的关于她“形销骨立”、“处境堪忧”的消息悄然勾动。
皇后宜修在景仁宫听闻此讯,指尖猛地掐断了翡翠念珠的丝线,颗颗碧绿的珠子滚落在地,发出清脆而凌乱的声响。她脸上依旧是那母仪天下的端庄笑容,眼底却寒冰骤凝。皇上竟然还记得那个贱人!绝不能让甄嬛有丝毫翻身的机会!
与此同时,甘露寺的压迫感骤然升级。静白似乎得到了某种授意,行事愈发无所顾忌,连温实初派人送来的药材都开始明目张胆地克扣、调换,送来的食物更是连那点稀薄的米汤都时常断绝。
甄嬛的病情再次反复,高烧不退,咳嗽带血,意识时常模糊。槿汐急得嘴角起泡,却求助无门。
江念守在床边,用冰冷的小手不停更换着覆在甄嬛额头的湿布巾。她看着母亲痛苦憔悴的模样,大眼睛里没有泪,只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郁和决绝。
一日,静白竟以“病气过重,恐污佛门清净”为由,欲强行将甄嬛移往更破败潮湿的后山杂役房。槿汐拼死阻拦,被静心等人推搡在地。
就在混乱之际,一直沉默的江念,猛地冲了出去!她不是冲向静白,而是径直冲出了禅院,朝着前院大雄宝殿的方向狂奔!
“拦住她!”静白厉声喝道。
几个尼姑慌忙去追。可江念人小灵活,她对这寺中路径似乎有种天生的敏锐,三拐两拐,竟让她一路冲到了香火鼎盛的前殿!
彼时,恰有几位皇室宗亲的女眷在此进香。只见一个衣衫单薄破旧、小脸脏污却难掩精致容貌的女童,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踉踉跄跄地冲入殿中,扑倒在庄严的佛像前,放声痛哭!
那哭声凄厉悲切,饱含无助与绝望,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菩萨!菩萨救救娘亲!”她哭喊着,声音嘶哑,“静白师姑要赶娘亲走……娘亲病得快死了……没有药,没有吃的……菩萨,您睁睁眼啊!”
她一边哭,一边用额头用力磕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发出令人心颤的闷响。小小的身子因恐惧和激动剧烈颤抖,那场景,任是铁石心肠之人见了,也要动容。
宗室女眷们面面相觑,议论纷纷。甘露寺住持苛待重病废妃,逼死其女?这若是传出去,可是震惊朝野的大丑闻!
追来的静白等人看到这一幕,脸都吓白了,想要上前捂住江念的嘴将她拖走,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敢妄动。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快传回了宫中。
雍正闻奏,震怒!他并非全然不知甘露寺的境况,却不想竟到了如此地步!静白一个区区住持,岂敢如此?背后定然有人指使!而甄嬛……那个曾经才华横溢、让他又爱又恨的女人,竟被作践至此?还有那个孩子……他脑海中浮现起苏培盛带回的那颗光滑的药丸,和那双清澈的眼睛。
一种混合着帝王尊严被挑衅、旧情被触动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
“摆驾!”皇帝的声音冰冷,“朕要亲自去甘露寺看看!”
圣驾亲临甘露寺,如同飓风过境。静白等人跪伏在地,抖如筛糠。
皇帝没有多看她们一眼,径直去了那偏僻禅院。
当他看到榻上那个气若游丝、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几乎认不出的甄嬛时,心头猛地一刺。昔日明眸善睐的美人,竟被摧残成这般模样!而那个在殿前哭诉的女童,此刻正紧紧依偎在母亲身边,小脸上泪痕未干,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懵懂的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皇上……”甄嬛在槿汐的搀扶下,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皇帝抬手制止。
他看着她们母女,沉默了许久。殿前那凄厉的哭诉,苏培盛的描述,眼前的惨状,以及宫中皇后一党日益显露的野心……种种因素交织在一起,促使他做出了决定。
“收拾一下,”皇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随朕回宫。”
凤鸾春恩车,在无数或惊诧、或嫉妒、或恐惧的目光中,驶入了紫禁城。
甄嬛靠在柔软的车壁上,怀中紧紧搂着因疲惫和紧张而睡着的江念。车外是熟悉的宫墙殿宇,车内是她失而复得的“恩宠”。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片冰封的平静。
回宫,并非荣宠的回归,而是踏入一个更加凶险的战场。皇后、安陵容、祺嫔……那些昔日将她置于死地的敌人,如今只会更加视她为眼中钉。
她低头,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这一次,她不再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情爱,而是为了生存,为了复仇,也为了……保护好怀中这个一次次将她从绝境中拉回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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