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女决绝的身影没入终南山迷雾的那一刻,仿佛也带走了杨过生命中大半的光亮。山洞内,绝情丹药力化开的剧痛与体内情花余毒的纠缠尚未完全平息,但更噬人心骨的,是那无边无际的空茫与撕扯般的离别之痛。他瘫坐在冰冷的洞壁旁,独臂无力地垂落,目光死死盯着洞口那晃动的、隔绝了视线的藤蔓,仿佛要将它们望穿,直至那抹白色的身影重新出现。
“爹爹……”细弱蚊蚋的、带着浓浓鼻音的呼唤,将他从近乎凝固的悲痛中惊醒。
杨念被公孙绿萼轻轻放在他身边。小家伙脸上泪痕未干,大眼睛红肿着,里面盛满了未散的恐惧,还有一丝对爹爹此刻状态的、超越年龄的担忧。她伸出冰凉的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杨过冰冷汗湿的手指。
那一点微弱的触碰,像是一颗投入死寂心湖的石子,荡开了细微却真实的涟漪。杨过缓缓转动僵硬的脖颈,对上女儿那双酷似龙儿、却更显稚嫩脆弱的眸子。那里面,有龙儿的影子,有对他全然的依赖,更有一种……需要他坚强起来的无声祈求。
是啊,龙儿走了,可她留下了念宝。他不再是十六年前那个可以任性纵情、不顾一切的少年。他是父亲了。他的命,是龙儿用分离换来的,他的责任,是护着他们的女儿,平安长大,等待重逢。
一股混杂着剧痛、思念与责任的力量,如同地底涌出的岩浆,缓慢而坚定地重新充盈了他几乎干涸的躯体。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山洞的潮湿和泥土的腥气,也带着女儿身上淡淡的奶香。他伸出那只唯一的手,将女儿冰冷的小手紧紧包裹在掌心,那柔软的、真实的触感,是他此刻唯一的锚点。
“念宝不怕,”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努力挤出一丝安抚的意味,“爹爹在。”
……
十六年光阴,如白驹过隙,却又在每一个思念龙儿的深夜,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杨过并未带着杨念永远固守在那清冷孤寂的古墓里。他深知江湖风波恶,也明白雏鹰需经历风雨才能翱翔。更重要的是,他不能让女儿的世界,只剩下对母亲漫长等待的阴影。他们需要行走,需要见识,需要在广阔天地间,找到属于他们父女二人的、活着的气息。
于是,神雕侠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江湖。只是这一次,他身边多了一个小小的、灵秀的身影。他们行踪飘忽,时而出现在漠北风沙之中,时而隐于江南烟雨之内,亦父亦友,踏遍了万里山河。
最初的几年,杨过依旧是沉默的。那份刻骨的思念与担忧,如同无形的枷锁,时常让他在夜深人静时,对着明月或孤灯,久久伫立,背影萧索。他腰间总是挂着那个空了的玉瓶,那是龙儿留给他的、唯一的实物念想。每当此时,杨念便会安静地走到他身边,不再像幼时那般只会哭泣,而是轻轻握住他布满薄茧的大手,或者默默递上一壶温好的酒。
她什么也不多问,只是用那双日益沉静、愈发酷似小龙女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里,有理解,有陪伴,更有一种无声的支撑。
“爹爹,”有一次,在华山之巅,看着云海翻涌,杨过再次陷入沉思时,杨念轻声开口,声音在山风中显得格外清晰,“我昨晚又感觉到娘亲了。她在一个很安静、有很多白色雾气的地方,像在睡觉,又像在练功,气息很平稳,很安全。”
这并非单纯的安慰。随着年岁增长,以及她不断行善积德(潜移默化中契合了“善缘系统”的成长机制),她脑海中那冰冷的系统提示,关于小龙女状态的反馈也越发清晰稳定。【羁绊连接强度:稳固。目标“小龙女”生命体征:平稳。能量层级:缓慢提升。位置:未知(信号受特殊能量场干扰)。】她无法得知具体位置,但那份“活着且安好”的确认,让她有足够的底气,去抚平父亲眉间的褶皱。
杨过会深深看她一眼,然后用力揉揉她的头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未必全然相信那玄妙的“感觉”,但女儿话语中的笃定与希望,本身就是一剂最好的良药。
杨念的聪慧与善良,在江湖的洗礼中绽放出夺目的光彩。她习武的天赋极高,不仅将古墓派的轻功、玉女剑法尽得真传,更因其心性质朴通透,时常能别出心裁,生出许多灵动巧妙的变化。她观摩杨过练那威力绝伦却悲怆入骨的黯然销魂掌,虽因年纪和心境无法修炼其神髓,却将那掌法中关于力量运用、时机把握的精义,融入了自己的剑法之中,使得剑招在轻灵飘逸之余,更多了几分不可预测的刁钻与韧性。
她随程英姑姑学习奇门五行、医术药理,心思缜密,一点即通;随陆无双姑姑切磋剑法,取其迅捷狠辣之长,补自身之不足。她心地仁善,见不得人间疾苦,沿途若遇到受伤的江湖客或是贫苦的百姓,总会停下脚步,悉心救治,分文不取。久而久之,“白衣小杨姑娘”的名声渐渐传开,她年纪虽小,那手精妙的医术和仁心,却赢得了许多人的敬重。
更重要的是,她成了杨过与过往岁月、与诸多故人之间,一道温暖的桥梁。
他们曾在洞庭湖畔偶遇过程英与陆无双。时光并未在程英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依旧温婉如水,而陆无双眉宇间的泼辣则沉淀为一种爽利的风韵。两位女子见到杨过身边竟跟着一个如此灵秀可爱、眉眼间依稀有小龙女风姿的女孩时,皆是震惊不已,待听得杨念乖巧地唤“程姑姑”、“陆姑姑”,并展示了精妙的古墓派轻功后,那震惊便化为了无尽的感慨与欣慰。
程英拉着杨念的手,悉心教导她桃花岛传承的奇门遁甲之术,陆无双则将自己的剑法心得倾囊相授。看着女儿与故人相处得其乐融融,听着她们偶尔提及的、属于他年少时的往事(自然是剔除了那些不堪回首的部分),杨过心中那些关于过往的执念与孤愤,便在那温和的氛围中,悄然淡去了几分。
他们也曾在蜀中远远望见过已是峨眉派开山祖师的郭襄。彼时郭襄正带领弟子行走江湖,一身缁衣,眉目间少了当年的跳脱飞扬,多了几分洞察世事的沉静与慈悲。她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杨过身上,随即,便被他身边那个亭亭玉立、气质清冷的少女所吸引。那少女的眉眼,既有杨过的潇洒不羁,又有小龙女的空灵脱俗。
郭襄怔了片刻,随即,唇角微微牵起一个极淡、却无比释然的弧度。她并未上前打扰,只是隔着熙攘人流,双手合十,遥遥向着杨过父女的方向,行了一个佛礼。目光交汇处,是纯粹的祝福,是往事如烟的慨叹,更是一种彻底的放下与了然。
杨念感知到那份跨越时空的、毫无杂质的善意,也停下脚步,对着郭襄的方向,郑重地、优雅地回了一礼。杨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对郭襄那份积存多年的、混杂着感激与愧疚的复杂情愫,在这一刻,终于如同被清风拂过的薄雾,彻底消散,只余下淡淡的、温暖的怀念。
杨念的存在,如同一股清澈的溪流,潜移默化地冲刷、磨平着杨过性格中那些过于锋锐、偏激的棱角。他依旧嫉恶如仇,“神雕大侠”之名在江湖中愈发响亮,令人闻风丧胆。但他的行事,却多了更多的分寸与考量,不再仅仅凭借一腔热血与个人好恶。
他会因为女儿一句“爹爹,那人虽可恶,但罪不至死,家中尚有老母幼子待养”,而在盛怒之下留人一命,废其武功以示惩戒;他会因为目睹山野间平凡农户夫妻相濡以沫、稚子绕膝的天伦之乐,而对自己那份跨越生死的等待,生出更多的耐心与坚韧的信念。
他教给杨念的,远不止是武功。他讲述与郭靖黄蓉之间的恩义与误解,讲述江湖的道义与人心的诡谲,讲述他与龙儿之间那超越了世俗、跨越了生死的、纯粹而炽烈的爱恋。杨念总是静静地听着,那双清澈的眸子时而困惑,时而了悟,时而感动。在这些讲述中,她不仅武功日益精进,心智更是飞快地成熟着,对父母之间那至死不渝的感情,对这个世界的光明与阴暗,都有了远比同龄人更深邃的理解。
十六年间,“神雕大侠”与“小杨姑娘”的故事,在江湖中口耳相传,成为了一段佳话。人们不仅敬畏神雕侠的武功与侠义,更赞叹那位小小年纪便医术超群、心地善良、聪慧明理的少女。他们父女的故事,传递的不仅是以武犯禁的豪情,更有一种历经世间最痛楚的别离,却依旧保持着内心的柔软与温度,依旧相信爱与希望、坚守承诺的——人性的光辉。
当第十六个年头的秋风,再次吹黄了终南山的树叶时,杨过站在古墓前,望着南方天际那轮渐渐丰满的明月,心中那份期盼与难以言喻的忐忑,如同潮水般再次汹涌而来。他能感觉到,自己鬓角悄然生出了几缕华发,能感觉到体内因漫长等待而日益沉淀的内力,也能感觉到,那约定之期,正一天天逼近。
杨念默默地将一件披风披在他肩上,手中端着一碗刚熬好的、散发着清苦药香的汤剂——那是她特意为父亲调配,用以宁心安神的。
“爹爹,”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如同十六年来每一个支撑着他的日夜,“无论绝情谷下等待我们的是什么,念宝都会在您身边。而且,我比任何时候都相信,娘亲一定会回来。”
杨过回过身,看着女儿那张已然脱去稚气、清丽绝俗的面容,那双酷似龙儿的眼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信念与力量。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然后将女儿轻轻揽入怀中。
十六年的等待,十六年的江湖漂泊,十六年由希望与亲情浇灌的岁月,已然将那份绝望的底色冲刷得模糊不清。命运的轨迹,在杨念这只小小蝴蝶翅膀不懈的扇动下,早已彻底偏离了既定的悲剧本源,驶向一个充满了温暖、信念与无限可能的未来。
绝情谷的那一跃,不再仅仅是终结的象征,更是——重逢与新生的,盛大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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