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装甲运兵车残骸的内部，经过简单的清理和布置，勉强有了一丝“家”的感觉。应急灯散发着稳定的暖黄光晕，驱散了地下世界无孔不入的阴冷和黑暗。小豆子在服用了一些埃德温用剩余草药配制的温和镇静剂后，睡得很沉，呼吸平稳，腿上的伤口在生物胶体的作用下已经止血结痂。
其他人则围着小小的灯光，清点着逃离时带出的物资，气氛沉重而务实。
食物：压缩饼干和合成蛋白块，够五个人（加上小豆子）支撑三天，如果极端节省，或许能撑五天。
水：几个水壶加一个便携净水器，附近能找到水源的话，问题不大。
弹药：吴先生和苏宛瑜的主武器子弹消耗了近一半，手枪弹药还算充足，霰弹枪只剩几发。
药品：基础消毒包扎用品齐全，生物胶体还剩一点，埃德温的草药包见底。
技术装备：干扰场核心完好，但缺乏持续能源；频谱分析仪核心单元和部分工具在；那个装着信物的密封罐，暂时安静。
其他：一些工具、绳索、备用电池、以及那枚鼹鼠给的U盘（里面的信息至关重要）。
“三天……必须找到稳定的食物和水源，还有安全的能源，给干扰场和仪器供电。”林默用匕首在生锈的地板上划着简单的计划，“明天开始，分组探索周围区域。优先寻找水源、可食用的地衣或真菌（如果有）、以及任何可用的零件或能源。”
“还有这里的‘原住民’。”吴先生补充道，目光锐利地扫过车外无尽的黑暗，“这么大的地方，不可能只有我们。要么躲着，要么……已经在看着我们了。”
仿佛是印证他的话，车外，那堆积如山的金属垃圾深处，突然传来一阵轻微但清晰的金属碰撞声，像是有人不小心踢到了空罐子，随即又传来几声压低的、带着惊慌的“嘘”声。
有人！而且离得不远！
所有人瞬间绷紧，武器悄然上手。林默示意大家噤声，自己悄悄挪到一处观察缝旁，向外望去。
外面依旧是望不到边的钢铁坟场，应急灯的光线只能照亮周围一小片区域，更远处是深沉的黑暗。声音似乎来自右前方一堆由报废发动机和变速箱堆成的小山后面。
“出来！”吴先生对着那个方向低喝道，声音在空旷的墓场里带着回音，“我们看到你了！再不出来，开枪了！”
短暂的寂静后，那堆“小山”后面，窸窸窣窣地，慢慢探出了几个……小小的、脏兮兮的脑袋。看起来像是几个孩子，最大的可能不超过十五岁，最小的只有七八岁的样子。他们脸上涂抹着油污和灰尘，眼睛里充满了警惕、恐惧，以及一丝好奇。身上穿着用各种破布和塑料片拼凑起来的“衣服”，手里拿着削尖的金属棍或锈蚀的扳手当武器。
孩子？不止一个？
“只有孩子？”苏宛瑜的感知延伸过去，确认道，“没有成年人的能量反应……至少附近没有强烈的。他们很害怕，但……没有太大恶意。”
林默示意吴先生放下枪，自己慢慢打开装甲车那扇变形但还能勉强开关的侧门，走了出去，高举双手以示无害。
“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暂时在这里躲避。”林默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说道，“你们是住在这里的吗？”
那几个孩子看到林默出来，显得有些慌乱，最大的那个男孩（看起来是头儿）紧了紧手里的铁棍，鼓起勇气往前站了一步，声音还有些发颤：“你……你们是谁？从哪里来？上面……上面怎么样了？”
“上面打得很厉害，有怪物，我们逃下来的。”林默实话实说，“我们不会伤害你们，只是想找个地方暂时落脚。你们知道哪里可以找到干净的水，或者能换点吃的吗？”
听到“怪物”和“逃下来”，孩子们的眼神里恐惧更甚，但似乎也放松了一些警惕。最大的男孩回头和同伴低声嘀咕了几句，然后转过头，对林默说道：“水……我知道哪里有渗下来的雨水，过滤了能喝。吃的……我们自己也不多。不过……老瘸子爷爷可能有办法，他会用废零件换‘上面’流下来的东西。”
老瘸子爷爷？听起来像是这里的“地头蛇”或者有门路的老人。
“能带我们去见见老瘸子爷爷吗？或者，告诉我们他在哪里？我们可以用东西交换。”林默从口袋里摸出两发手枪子弹——这在底层是硬通货。
看到子弹，孩子们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但最大的男孩还是摇了摇头：“老瘸子爷爷不喜欢陌生人，尤其是有枪的。不过……如果你们有‘亮晶晶的小东西’，或者‘能转的玩意儿’，他可能会感兴趣。他住在‘大钟’那边。”
亮晶晶的小东西？能转的玩意儿？是指电子元件或完好的小机械？
“我们有！”莫里斯在车里听到，忍不住探出头喊道，手里挥舞着一个从干扰场上拆下来的、还在微微发光的废弃能量指示器，“这个行吗？”
那指示器散发着柔和的蓝光，在昏暗的环境中格外显眼。孩子们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叹。
最大的男孩盯着那发光的指示器看了几秒，终于点了点头：“……应该可以。我带你们去‘大钟’。但只能去两个人，而且……不能带长枪。”
“可以。”林默同意，“吴老，你和我去。宛瑜，你们留守，提高警惕。”
他和吴先生将步枪和霰弹枪留在车内，只带了手枪和匕首，跟着那个自称叫“滑轮”的最大男孩，钻进了钢铁垃圾形成的迷宫。其他孩子则留在原地，好奇又警惕地看着装甲车方向。
“齿轮墓场”比想象中更加复杂和庞大。“滑轮”带着他们在扭曲的金属通道、爬过倾倒的车辆底盘、钻过锈蚀的管道缝隙中穿行。沿途，林默看到了更多人类活动的痕迹：用破布和铁皮搭成的简陋窝棚、用废轮胎围成的“院子”、甚至有一小片用不知从哪弄来的微弱光源照亮的、种着某种苍白真菌的“菜地”。偶尔能看到其他拾荒者的身影在远处垃圾山间一闪而过，大多瘦骨嶙峋，眼神麻木或警惕。
这里确实是一个自成体系的地下社会，残酷而顽强。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这里的地面被刻意清理过，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物体——那是一口战前蒸汽工厂使用过的、直径超过五米的巨型飞轮，它被竖直固定在一个同样巨大的金属基座上，看起来就像一个没有表盘的、静止的巨钟。这就是“大钟”。
飞轮下方，用废弃的集装箱和厚帆布搭建了一个颇具规模的“窝棚”，门口挂着一串用齿轮和轴承做成的风铃，随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微弱气流发出单调的叮当声。一个头发花白、胡子拉碴、右腿装着简陋金属义肢、正就着一盏小酒精灯修理一个复杂机械结构的老头，抬起了头，浑浊的眼睛透过厚厚的镜片（一边镜片碎裂，用胶布粘着）看向来者。
“滑轮，你这小鬼，又带什么麻烦来了？”老瘸子声音沙哑，语气不善，目光扫过林默和吴先生，尤其在吴先生腰间的枪套上停留了一下。
“瘸子爷爷，他们从上面逃下来的，有‘亮晶晶会转的东西’，想换吃的和水。”滑轮连忙说道，将莫里斯那个发光指示器递了过去。
老瘸子接过指示器，眯着眼看了看，又用手指弹了弹，放在耳边听了听，嗤笑一声：“pmc三型能量调节器的辅助指示器，战前的老古董了，能量快耗尽了，也就壳子还亮。不值钱。”
林默心中一动，这老头眼光很毒。
“但它还能亮，不是吗？”林默上前一步，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从埃德温工作台顺来的、结构精密的微型减速齿轮组，“加上这个呢？完好的，精度很高。”
老瘸子接过齿轮组，对着酒精灯的光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拨动了一下，齿轮发出顺滑的“咔哒”声。他点了点头：“这个还有点意思。说吧，想要什么？先说好，我这里没有新鲜玩意儿，只有些能保证你们在这下面不被饿死渴死的东西。”
“干净的水，足够五个人喝三天。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同样三天的量。另外，我们需要一些信息：关于上面的情况，还有……这下面有没有更安全、更稳定的地方可以暂时居住？我们有个孩子受了伤，需要相对好的环境休养。”林默提出要求。
“胃口不小。”老瘸子哼了一声，“水有，从上面裂缝渗下来的，我有一套老式过滤装置。吃的……只有‘铁皮罐头’（指某种用合成淀粉和未知蛋白质压制的、味道极差但能充饥的块状物）和一点我自己种的‘灰蘑菇’。三天分量，换你这个齿轮组，再加……”他伸出一根手指，“一个关于上面的、你们可能还不知道的消息。”
“什么消息？”林默追问。
“那要看你们的‘亮晶晶’值不值得我开口了。”老瘸子狡猾地笑了笑。
林默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封装在透明树脂里的、散发着极其微弱但稳定蓝光的晶体——那是之前从高纯度黑石上不小心磕下来的一丁点儿粉末，被埃德温封装起来作为能量标准样本。
当那点微弱的蓝光出现在昏暗的光线下时，老瘸子的眼睛瞬间瞪大了！他几乎是从林默手中“抢”过了那个小树脂块，凑到眼前，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这……这是……‘星辉’的碎末？！纯度还不低！你们从哪里弄到的？！”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这你别管。”林默收回树脂块，“用它，换你所有的要求，外加那个消息。干不干？”
老瘸子死死盯着林默手中的蓝光，眼神里充满了贪婪和挣扎，最终，他咬了咬牙：“……干了！滑轮，去后面拿三天的水和‘铁皮罐头’来！还有，把那包晒好的灰蘑菇也拿来！”
滑轮应声跑开。老瘸子则压低声音，对林默说道：“消息是关于‘夜鸮’的。攻击上层的，不只是那些紫色的触手怪。还有一伙人，穿着统一的黑灰色制服，动作非常专业，趁乱从另一个方向突袭了上层仓库区和几个重要设施，抢走了不少东西，然后炸了几条主要通道，制造混乱后消失了。我有个老伙计当时躲在水管里，看得清清楚楚。”
黑灰色制服？专业突袭？不是磐石集团的制式军服（灰褐色），也不是URc的杂色装扮。
“知道是哪边的人吗？”
“不知道，没见过那种款式。”老瘸子摇头，“但我那老伙计说，他们用的装备很杂，有战前军品，也有自制的，但配合默契，不像一般的匪帮。”
第三股势力？趁火打劫？还是早有预谋？
这个消息确实很有价值。
很快，滑轮拖着一个旧拖车回来了，上面放着几个塑料桶装的水（看起来还算清澈）、两包用油纸裹着的、硬邦邦的“铁皮罐头”，还有一小包干瘪的灰色蘑菇。
交易完成。林默将齿轮组和那一丁点儿黑石粉末交给了老瘸子。老头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将粉末块收进怀里。
“关于更安全的住处……”老瘸子心情似乎好了点，指了指飞轮后面，“沿着这条‘轴承道’一直往西走，大概半小时，能看到一个半埋在地下的旧净化站，主体结构是钢筋混凝土的，还算结实，里面空间不小，以前有人住过，后来嫌太潮搬走了。那里靠近一条地下暗河支流，取水方便，但也意味着可能有‘水鬼’（某种适应地下暗河环境的变异两栖生物）出没，自己小心。”
这信息也很有用。
林默和吴先生道谢，带着水和食物，在老瘸子和滑轮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沿着“轴承道”返回。
回到装甲车营地时，留守的几人稍微松了口气。小豆子已经醒了，虽然还很虚弱，但眼神清明了许多，看到林默他们带回食物和水，小声说了句“谢谢”。
众人分食了难以下咽但确实能提供热量的“铁皮罐头”和味道古怪但似乎没毒的灰蘑菇汤，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
“旧净化站……听起来比这里好。”埃德温研究着老瘸子指的方向，“钢筋混凝土结构能提供更好的防护，靠近水源也是优势。‘水鬼’的威胁可以通过设置预警和防御来应对。”
“明天一早就搬家。”林默做出决定，“今晚轮流守夜，警惕任何动静。”
后半夜相对平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不知是风声还是某种生物活动的窸窣声，以及“齿轮墓场”那永恒的、金属热胀冷缩或轻微形变发出的“吱嘎”声。
天光（如果地下也有“天光”概念的话）再次透过某些高处的裂缝，为墓场投下极其微弱的光明时，队伍整顿完毕，再次出发。
按照老瘸子的指引，他们沿着所谓的“轴承道”（一条由无数废弃轴承和传动轴铺成的、相对平整的小径）向西行进。路上又遇到了几波拾荒者，大多只是冷漠地看一眼，便各自忙活，互不打扰。这里的人似乎遵循着某种不成立的“地下法则”——保持距离，生存第一。
半小时后，前方果然出现了一座半埋于垃圾山和岩壁之间的、方形混凝土建筑。入口处的金属门早已锈蚀脱落，里面黑黢黢的，散发着浓重的潮气和霉味，但结构确实完好。
清理入口，检查内部。净化站内部空间比预想的大，分上下两层。上层是控制室和过滤池（早已干涸），下层是水泵房和沉淀池。沉淀池底部有一个不大的缺口，连着一道哗哗流淌的、水质看起来尚可的地下暗河支流。墙壁厚实，只有几个高处的小通风口，易守难攻。
“就这里了。”林默拍板。
他们开始忙碌起来，清理杂物，用找到的废铁板和木料加固入口，在下层靠近水源但又相对干燥的区域布置休息点，在通风口和河道缺口设置简易的绊索和声响警报。
当应急灯再次在这新的据点里亮起时，一种久违的、微弱的安全感终于稍稍回归。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安顿下来不久，负责在入口附近警戒的钉子，突然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说道：
“河……河里……有东西上来了！好多……亮晶晶的眼睛！”
几乎同时，下层沉淀池那个连接暗河的缺口处，传来了“哗啦哗啦”的水声，以及一阵低沉而密集的、如同蛙鸣般的“咕噜”声！
“水鬼”来了！
而且，听声音，数量不少！
刚刚找到的“新家”，立刻就迎来了第一批“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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