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12月8日星期六晴
广州火车站的人潮像涨潮的珠江水，裹挟着南腔北调的喧闹。
我攥着 Eva的手，眼睛死死盯着 K194次列车的出站口。
她比我还急，踮着脚不停张望，马尾辫随着动作一甩一甩的。
“来了来了！”
Eva突然蹦起来，朝两个拖着大行李箱的身影挥手。
那是她的父母——王叔叔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夹克，阿姨裹着件灰扑扑的棉袄。
两人额头上都沁着汗，行李箱的滚轮在地面拖出两道歪斜的印子。
“爸！妈！”
Eva冲过去抱住阿姨。
我赶紧上前拎过最重的那个箱子，入手沉甸甸的，隐约能闻到里面腊肠和花椒的香气。
“叔叔阿姨一路辛苦，咱们先打车回家。”
出租车穿梭在珠江新城的高楼间。
阿姨扒着车窗往外看，嘴巴微微张着。
到了 Eva租住的两居室，我把行李箱靠墙放好。
刚要递水，阿姨就指着客厅的落地窗叹了口气：“丽丽，你这房租很贵吧？在这个地段，看着就不便宜。”
Eva正弯腰换鞋，听见这话愣了愣。
我赶紧接过话茬，把水杯塞到阿姨手里：“阿姨，才 3000块，不算贵，我跟 Eva一起分担着呢。”
“1200？”
阿姨手里的水杯晃了晃，王叔叔也凑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这还不贵啊？”
阿姨的声音提高了些，“我跟你叔叔在纱厂干一个月，加起来才刚够这个数。你们年轻人在广州打拼，真是不容易。”
她拉着我坐到沙发上，Eva识趣地钻进厨房摆弄水果，客厅里只剩下我和阿姨的说话声。
“小刘，你跟丽丽认识多久了？”
阿姨身体微微前倾，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我，带着审视的意味。
“快一年了，阿姨，我们是在吃饭的时候认识的。”
我捏了捏手心，有点紧张。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一个月能挣多少？”
阿姨追问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水杯壁。
“我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技术，基本工资加奖金，好的时候能拿一万多，不好的时候也就一万左右。”
我实话实说，感觉后背有点发僵。
“那你家里是什么情况？”
阿姨没停，继续问道，“父母都在老家吗？还有兄弟姐妹吗？”
“我爸过世得早，”我喉咙发紧，“家里除了我妈，还有弟弟，弟弟在长沙工作，妹妹已出嫁了，我妈种点菜维持生计。”
阿姨听完，眉头皱了起来，嘴角往下撇了撇，没再说话。
客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
我能听见厨房传来 Eva切菜的“咚咚”声，心里七上八下的——看这架势，阿姨是不满意我的家境了。
“妈，刘军，过来搭把手！”
Eva的声音及时打破了沉默。
我像得到解脱似的跳起来，跟着阿姨走进厨房。
狭小的厨房里飘着浓郁的香气。
Eva系着围裙，正在翻炒回锅肉，油星子“滋滋”地溅着。
“妈，你帮我把泡菜坛子里的泡姜拿出来呗？”
Eva冲阿姨笑了笑，又给我递了把青菜，“刘军，你把这个洗了。”
阿姨打开墙角的泡菜坛，一股酸香扑面而来。
她一边捞泡姜，一边又开口了：“小刘，你看你家里负担也重，广州消费又高，你跟丽丽以后打算怎么办啊？总不能一直租房子住吧？”
“阿姨您放心，”我攥着青菜往水池里放，“我现在正在攒钱，等再干两年，等公司情况好转了，就跟 Eva一起付个首付买套小房子。”
“首付哪那么好攒啊？”
阿姨叹了口气，把泡姜放到案板上，“我跟你叔叔攒了一辈子，也没攒下几个钱。丽丽是我们唯一的女儿，我们就希望她能过得安稳点，别跟着人受苦。”
她说着，眼神扫过我洗得发毛的袖口，语气里满是担忧。
“妈，您别老说这些了。”
Eva把回锅肉盛出来，瞪了阿姨一眼，“刘军对我可好了，上次我感冒，他请假照顾了我三天呢。”
阿姨没再接话，只是默默地帮着切蒜，厨房里只剩下切菜声和抽油烟机的轰鸣。
我低着头洗菜，心里像压了块石头——阿姨的顾虑不是没道理，就我现在的条件，确实给不了 Eva安稳的生活。
午饭桌上，四菜一汤摆得满满当当：Eva做的回锅肉、麻婆豆腐，我炒的辣椒炒肉、剁椒鱼头。
王叔叔尝了口剁椒鱼头，辣得直吸气，却连连说“够味”。
阿姨夹了一筷子回锅肉，慢慢嚼着，突然看向我：“小刘，你跟丽丽是奔着结婚去的吧？”
我心里一紧，刚要点头，Eva抢先说道：“是啊妈，我们感情挺好的。”
阿姨没看 Eva，继续盯着我：“那你可得好好努力，别让我们丽丽受委屈。”
我赶紧点头：“阿姨您放心，我一定的。”
她却只是“嗯”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
周日一大早，我就揣着银行卡拉着 Eva和她父母出门了。
“今天带叔叔阿姨逛逛广州最热闹的地方！”
我笑着说，心里却在打鼓——这张卡里是我攒了三个月的积蓄，本来打算用来付房租的，现在却要用来“撑场面”。
第一站是天河城。
刚进商场，阿姨就被门口的圣诞树吸引了，伸手摸了摸上面的彩灯，眼睛亮晶晶的。
Eva拉着她走进太平鸟专柜，拿起一条红色的连衣裙：“妈，你看这条怎么样？丽丽穿肯定好看。”
阿姨凑过去看了看价格牌，眉头一皱：“三百多？太贵了，别买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摆了摆，身体微微后倾，明显是拒绝的姿态。
“阿姨，丽丽快过生日了，这是我送她的礼物。”
我把连衣裙从衣架上取下来，塞到 Eva手里，“快去试试。”
Eva进了试衣间，阿姨拉着我小声说：“小刘，别乱花钱，赚钱不容易。”
我笑着摆手：“没事阿姨，丽丽喜欢就好。”
其实心里在滴血——这三百多块钱，够我妈卖半个月的菜了。
Eva穿着连衣裙出来，红色衬得她皮肤雪白。
阿姨眼睛亮了亮，上前拉着 Eva的胳膊，手指摩挲着裙摆的蕾丝花边：“真好看，我们丽丽穿什么都好看。”
她嘴角往上扬着，虽然还是说“太贵”，但身体却凑得更近了，还帮 Eva理了理领口。
接着，我又拉着王叔叔进了皮尔卡丹专柜，给他挑了套西装和皮鞋。
王叔叔一开始死活不肯试，阿姨在旁边劝：“你就试试嘛，难得小刘一片心意。”
王叔叔穿上西装，瞬间精神了不少。
阿姨围着他转了一圈，拍了拍肩膀：“挺合身的，像个干部。”
她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轮到给阿姨买东西时，她更是推三阻四。
我在波司登专柜挑了件米白色的羽绒服，递到她手里：“阿姨，广州冬天湿冷，这件羽绒服暖和。”
她接过羽绒服，掂量了一下，又看了看价格牌，刚要说话，我赶紧补充：“我妈也有一件这样的，她说特别舒服。”
阿姨摸了摸羽绒服的面料，没再拒绝，乖乖地进了试衣间。
出来的时候，她对着镜子转了转，拉了拉袖口，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我又给她挑了双天美意的玛丽珍鞋，她试穿时，弯腰系鞋带，手指有点抖，系了半天都没系好。
我蹲下身，帮她把鞋带系成蝴蝶结：“阿姨，您看合不合脚？”
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点感动，轻轻点了点头：“合脚，挺舒服的。”
中午我们去了广州酒家。
刚坐下，阿姨就拿着菜单翻来翻去，嘴里念叨着：“这菜怎么这么贵？一个虾饺就要八块钱。”
她把菜单往我面前推了推，身体往后靠了靠，双手放在腿上，显得有些拘谨。
“阿姨，您别管价格，喜欢什么就点。”
我接过菜单，点了虾饺、烧卖、凤爪，还有一份阿姨爱吃的回锅肉。
菜上来后，我给阿姨夹了个虾饺：“阿姨，您尝尝这个，广州的特色。”
她接过虾饺，小口咬着，眼睛亮了亮：“味道确实不错，比我们厂里食堂的包子好吃多了。”
晚上去南海渔村吃海鲜时，阿姨明显放松多了。
她主动拿起公筷，给我夹了块龙虾肉：“小刘，你也吃，别光照顾我们。”
她身体微微前倾，笑容自然了不少，说话时还偶尔拍一下我的胳膊，像家人一样。
王叔叔也端起酒杯，跟我碰了碰：“小刘，谢谢你今天破费了，以后丽丽就拜托你多照顾了。”
我赶紧端起酒杯：“叔叔您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丽丽。”
回到家，Eva在卧室试穿新衣服，我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把今天的购物小票一张张摊开。
太平鸟连衣裙 399元，白金项链 1280元，皮尔卡丹西装和皮鞋 2100元，波司登羽绒服 899元，天美意皮鞋 499元，加上两顿饭钱 860元，一共花了 5937元——这几乎是我一个月的积蓄。
我看着小票上的数字，心里沉甸甸的。
阿姨今天态度的转变，全是靠这些钱堆出来的。
可我手里的积蓄已经所剩无几了，以后还要付房租、给家里寄钱，要是想跟 Eva结婚，还要攒首付、准备彩礼……这些像一座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卧室里传来 Eva的笑声，她穿着新连衣裙跑出来：“刘军，你看我好看吗？”
我赶紧把小票收起来，挤出一个笑容：“好看，特别好看。”
可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我和 Eva的感情，真的能扛过这么大的经济压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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