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十日的深入调研结束后，林砚在主营帐篷里铺开叠得整齐的调研笔记，墨迹与冻土碎屑、草药残渍交织，每一页都记着部落诉求与实地勘察的细节。火塘里的沙棘枝燃得平稳，映着他指尖划过的痕迹，他对着舆图轻叹：“北疆之困，如冻土下的盘根，牵一发而动全身，虽不能毕其功于一役，却已有几处可先破局。”楚烈端来两碗热奶茶，瞥见笔记上圈着的“已办”“待办”标记，低声道：“大人这几日的布置，已有成效，部落里的笑声都比以前多了。”
林砚指尖点在“手艺工坊”的标记上，眼底泛起暖意——这是目前落地最顺、见效最快的举措。乌苏部落的闲置毡房已改造成工坊，娜仁带着三十余名妇女绣制的图腾布料，首批五十匹已通过河西驿道发往京城，驿卒传回的消息说“京城布庄愿加价收购”；库勒部落的年轻小伙用改良鞣皮工具鞣制的狼皮，质地远超以往，帖木儿特意送来一张，边角齐整、毛色光亮，比传统手法鞣制的成品溢价近五成。“这些是能立刻解民忧的‘急策’。”林砚摩挲着那张狼皮，“妇女有活干、有工钱拿，牧民的手艺能变现，温饱问题先稳了大半，这便是‘先解燃眉，再谋长远’。”
除了手艺变现，半游牧补给点与疫病防控的初步成效，也让“部分破局”有了扎实支撑。库勒部落的山坳里，五间带火墙的棚屋已封顶，士兵与牧民合力将晒干的草料搬进棚屋，帖木儿牵着怀崽的母羊来试住，摸着暖烘烘的火墙连说“这下幼崽能熬过冬天了”；乌苏部落的炭疽病已得到控制，医官教会牧民“隔离病畜、焚烧深埋、草药熏棚”的法子，林砚从营寨匀出的草药虽只够应急，但太子的回信已在路上，承诺下月调拨足量药材与冬衣，“至少今冬的疫病与严寒，能扛过去了”。
但笔记上“待办”栏的标记，仍透着治理的沉重。林砚指着“牧场产权登记”的条目，眉头微蹙：“各部落祖辈传的牧场没有文书，全凭口头约定，去年因边界争执的两户牧民，虽暂时靠轮牧调解，可开春融雪后草芽刚冒，怕是还会起冲突。”楚烈接过话头：“还有鹰嘴崖哨所的边境互市，库勒部落与境外库勒部本是同族，若能开互市让他们以皮换粮，越界抢粮的事能少大半，可哨所连建棚屋的木料都缺，更别说守市的兵力。”此外，巴尔虎部落的狩猎路线与新兵训练的冲突、乌苏部落青稞亩产偏低的问题，也都列在“待办”栏，需待基础稳固后再推进。
“这些问题，急不得。”林砚将苏青鸢的来信压在“待办”笔记上，信里说京城的海棠已谢，可她腌的海棠脯已寄在路上，还附了张画着“梯次垦荒”的草图，提醒他“北疆冻土宜慢耕，如腌脯需久渍方入味”。他忽然笑了，对着楚烈道：“青鸢说得对，治理北疆如腌海棠脯，得有耐心。咱们先把工坊、补给点、疫病防控这些‘根基桩’打牢，等牧民拿到京城寄来的工钱、看着幼崽平安过冬，再提牧场登记，他们自然愿意信朝廷；等河西的木料运到，先加固哨所，再慢慢建互市，一步一步来。”
当晚，林砚在给苏青鸢的回信中，画了张简易的“施策图谱”：已着色的部分是工坊、补给点、疫病防控，留白处标注着“开春推进产权”“冬末建互市”。他在信中写道：“青鸢，北疆的雪虽未化，可工坊的灯火、棚屋的暖烟，已是破局的微光。虽不能一时扫清所有难题，但握着你寄来的工具图样、看着牧民绣的沙棘花，便知只要分步施策、稳扎稳打，终能让冻土生芽。待开春产权登记落地，我便采最嫩的沙棘芽寄你，比京城的海棠，更有北疆的韧劲。”
夜深时，林砚取来浆糊，小心翼翼将“施策图谱”贴在舆图左侧空白处——图谱上的着色用的是牧民送的沙棘汁与狼血调的颜料，暗红的“手艺工坊”“补给点”与土黄的“疫病防控”在火塘光晕中泛着温润的光，留白处“开春推进产权”的字迹是用苏青鸢寄来的狼毫写的，笔锋带着几分江南的细腻。火塘里的沙棘枝已燃成暗红的余烬，火星偶尔“噼啪”一跳，将图谱上的线条映得忽明忽暗，恰好照亮“补给点”旁他随手画的小小棚屋，与舆图库勒部落山坳的标记隐隐重合。
帐篷外，风裹着细雪掠过帆布，送来工坊暖融融的灯火——那是三盏悬在毡房檐角的马灯，玻璃罩上沾着细碎的雪粒，灯光透过雪粒洒在地上，映出妇女们低头刺绣的剪影。娜仁正坐在最外侧，借着灯光穿针引线，她指尖缠着浸过桐油的麻线，针脚穿过印着鹰羽图腾的粗布时，发出“沙沙”的轻响，偶尔与身旁妇女的低语交织：“这批绣完，就能换够给娃买新皮靴的钱了”。不远处的半游牧补给点方向，传来几声轻柔的羊咩，是棚屋火墙旁怀崽的母羊在哼唧，混着幼崽细弱的“咩咩”声，比针脚声更添几分生机。
林砚走到帐篷口，指尖触到帆布上凝结的薄霜，鼻尖萦绕着三重气息——火塘里沙棘枝的清苦、工坊飘来的麻线与染料的淡香，还有远处草料场的干草气息。他下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狼耳配饰，银质纹路被体温焐得温热，忽然想起白日帖木儿送来鞣制好的狼皮时，指腹划过皮料的细腻触感；想起娜仁捧着沙棘花刺绣样品，眼里闪着的光；想起乌力罕看着病羊隔离坑时，终于舒展的眉头。这些画面与帐篷内的图谱光影、帐篷外的声息缠在一起，让“部分破局”的意义愈发清晰。
他倚着帐篷立柱静立片刻，风卷着细雪落在肩头，却不觉得冷。这不是急于求成地用刀斧劈开冻土盘根，而是如沙棘扎根般，先让工坊的灯火暖了妇女的手，让棚屋的火墙护了幼崽的命，让疫病防控稳了牧民的心——这些可见的成效，如图谱上的着色部分，一点点熨帖着牧民对朝廷的疑虑，也为留白的“牧场产权”“边境互市”埋下信任的根基。远处工坊的针脚声渐缓，娜仁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明早就能发往河西咯”，伴着一声幼羊清脆的咩叫，林砚忽然懂了，这冻土上的生机，从不是一蹴而就的燎原之火，而是这般细水长流的微光汇聚，终会让所有留白，都在民心与时光中，晕染出鲜活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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