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在萧锋脸上刮出细密的刺痛。他弓着背,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没膝的积雪,单薄的身影在风雪中几乎要被吞没。
离望江屯还有一里多地时,他顿住脚步,警惕地四下张望。
荒无人烟的雪原上,只有远处零星几点灯火在风雪中明灭,像垂死挣扎的萤火。
萧锋握紧腰间的短刀,转身钻进路旁的小树林。枯树枝桠上的积雪簌簌掉落,砸在他厚实的旧棉袄上。
他在一棵歪脖子老树下停住,抽出随身携带的短刀奋力刨开积雪。
冻雪在刀刃下发出“咔咔”的脆响,汗水顺着脖颈往下淌,瞬间在领口结成冰碴。
当挖出半人深的雪坑时,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支用破布包裹的三八大盖埋进坑底,仔细覆上积雪踩实,又搂起浮雪填平,用树枝扫去所有痕迹,牢牢记下周围几棵树的方位。
木栅栏上的冰溜子被风吹得铮铮作响,暮色裹着雪粒子抽打萧锋的脸。
他进院时,小娟子踮着脚,冻得通红的小手正奋力够着苞米楼子最下面一层结满白霜的冰疙瘩。
蓝布碎花小棉袄肩头磨开了花,露出灰扑扑的棉絮,两根枯草似的黄毛小辫被风扯得乱晃,随着她用力拽那棵冻白菜。
发根的头皮都绷紧了,活像寒风中两只冻僵挣扎的雀儿。
“刘大成住这儿不?”萧锋看着女孩。
小娟子猛地把冻白菜搂进怀里:“他是我爹!你是胡子探道的吧?”那双黑眼珠亮得骇人,像是能射出刀子。
门帘“唰”地掀开,带出一股热烘烘的柴火气。
素贞拍打着围裙上的苞米面探头:“谁找——”话音卡在喉咙里,像被冻住了。
下一秒她竟踹开棉鞋冲进雪地,沾着面渣的胳膊铁箍般勒住萧锋脖颈!
酸菜缸特有的那股子发酵的酸气混着她滚烫的眼泪,一股脑砸进萧锋的脖颈子里。
“狼崽子!骨头没让鬼子啃净啊!”她扭头朝屋里嘶喊,“老东西!快滚出来!”。
刘大成佝偻着背边走边咳地出来,手里烟袋锅的火光在暮色里明灭不定,映着他那张皱皱巴巴的脸。
“嚎啥丧……”话音未落,烟袋“咣当”掉在冻得梆硬的地上。
他像是被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烫着了,踉跄扑来,树皮似的手死死掐进萧锋肩膀缝。
“锋子?真…真是你?是你爹的魂儿送你回来的?……”他粗糙的手指划过萧锋冻僵的脸。
“爹!真是锋哥!”小娟子蹦跳着拽他磨破的袖管晃,头上的红头绳快活得一颤一颤的。
屋里的暖流裹挟着松枝燃烧的气息,酸菜缸的味道还有炕土砖的温热,劈头盖脸涌来。
外屋地两口大水缸结着薄冰,泥砌的锅台连着里屋大炕,烟道汇入砖砌烟囱,墙皮剥落处糊着泛黄旧报纸,窗棂上褪色的窗花在昏暗光线下轻轻晃动。
还是那个熟悉的样子,典型的东北土房。
刘大成拉着他往炕头拽。
“脱鞋!上炕头烙烙!这次来了就别走了!听劝,可别学你爹那样再闹了……把命搭进去不值当的!”
老人声音压低,布满老茧的手攥得他生疼。
萧锋望着炕桌上豁口的粗瓷碗,父亲消失的背影又浮现眼前。
火盆里炭块“噼啪”爆开火星,映得刘大成眼底的担忧格外清晰——有些事,无需言说,早已了然。
炕桌摆上了一大碗油汪汪的酸菜炖狍子肉,散着勾魂的香。
刘大成在炕柜底层一阵摸索,掏出一个肚大溜圆的黑陶罐,浑浊刺鼻的烧酒“哗啦”砸进粗碗,溅到了桌子上。
“整两口!化化你血脉里结的冰碴子!”
素贞婶子的锅铲“铛”一声狠狠敲在灶台边的铁锅沿上:“灌孩崽子猫尿?你那破酒比刷锅水强咋去?”
刘大成脖子一梗:“老娘们懂个屁!当年我跟他爹钻老林子打胡子,苞米烧当水喝,比这浑多了!”
萧锋沉默着,五指张开,稳稳按住那碗滚烫的烈酒:“叔,带着伤呢,你喝吧!”
炕洞里燃烧的松木发出沉闷的噼啪声。屋子里骤然静得吓人,只有窗外风雪呜咽着刮过窗纸。
刘大成的烟锅杆在炕沿石上重重一磕,几点通红的火星簌簌落下,烫进炕席缝里。“伤哪了?”
“腰上!”
刘大成嘎巴一下嘴,又蹦出几个字,“枪子儿咬的?还是刀攮的?”
素贞婶子冰凉的手已经不由分说地探进萧锋后腰,粗暴地扯开沾血的破棉絮,露出巴掌大小的一块乌紫狰狞的痂,那是子弹钻肉又冻透留下的死肉。
“进山套爬犁拖给养…爬冰坎子脚滑,撞冰溜子豁的,好差不多了。”
萧锋的声音平静得跟年龄不符,“叔,找人给求张良民证,得去佳木斯抓药救命。”
油灯昏黄的光猛地跳跃了一下,“啪”地爆出个灯花。
灯影摇曳里,刘大成眯缝起眼睛,狠狠嘬了两口熄灭的烟袋锅子,空砸出几声“吧嗒”响。
“办证?”烟雾从鼻孔里徐徐喷出。
“赵善人家那小子,玉桓,眼下在莲江口警所当事务股长。”
“记不记得那年封冻大江,他家老爷子掉冰窟窿里,要不是老子抄鱼叉……”
“找那老棺材瓤子干啥!”素贞婶子“咣当”一声把一碟切得方方正正的腌萝卜墩在炕桌上。
“明儿天擦亮,我领锋子进城!直接找彩霞妹子!”
“赵家媳妇心透亮着,玉桓那小子,待她比眼珠子还金贵,能当半个家!”
火盆里的松明火燃得正旺,噼啪炸响的火星飞溅到盆沿,很快化为青灰。
萧锋嚼着一块玉米饼子,舌尖尝不出半点甜味咸味,只有混着泥雪和血的干涩。
怀里那块硬得硌人日本奶糖,已被小娟子攥在热乎乎的手心里许久,糖纸都快被她汗湿的手指捻破了。
“锋哥!”她眼睛亮得灼人,“咱办完事…能捎点槽子糕回来不?县里那家老铺子做的,上面撒芝麻的!”
萧锋抬手,用力揉了揉小娟子那扎得不太结实,几缕枯黄头发钻出来的小辫子:“咱捎双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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