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
佟汉林的拳头重重砸在积雪覆顶的青灰瓦上,沉闷声响混着飞溅的雪沫簌簌落下。
寒夜里,他哈出的白气转瞬消散,眼角皱纹嵌着未融的冰碴,眼底却燃着灼人的快意。
“走!分头撤!”他转身低喝,话音未落,街角骤然炸开一道惨白的手电光柱——像毒蛇吐信,在屋顶疯狂扫动。
紧接着,尖利的叫喊撕破夜空:“在那儿!楼顶上有人!抓活的!”
“砰!”枪声与喊声同时炸响。
子弹擦着瓦片呼啸而过,溅起的碎瓷片如锋利冰碴,一块擦过萧锋颧骨,留下火辣辣的疼。
他瞬间攥紧拳头——是栾景玉的人!
那伙披警服的豺狼,终究还是追来了。
“操!”两人同时骂出声,本能地翻滚着扑向烟囱后的阴影。
冰凉的积雪灌进衣领,后脖颈子一阵发凉。
第二枪、第三枪紧追着脚后跟响起,枪口橘红的火光在风雪中明灭,映得佟汉林鬓角霜花忽亮忽暗。
“快!抓刺客!封死所有路口!”街面传来杂乱的呼喊,沉重的脚步声顺着客栈后楼的木梯往上涌。
木板“吱呀”作响,像随时会散架。
“去车站货场!翻煤堆穿铁道走!”佟汉林嘶吼着指向西北,双手扣住屋檐边缘,率先纵身跃下。
三米多的落差让他落地时踉跄了一下,膝盖撞在地上,好在有厚厚的积雪垫着。
佟汉林没有起身,猫腰钻进巷口。
萧锋紧随其后跃下,积雪没到膝盖,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般艰难。
两人在雪地里狂奔,寒风如刀子割着脸、刮着手,已经全然顾不得了。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子弹穿空的尖啸声更是越过头顶,他们踩出的慌乱脚印,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格外扎眼。
拐过堆满破木箱与废麻袋的窄巷时,佟汉林突然猛地推了萧锋一把——力道大得让他踉跄着撞在斑驳的砖墙上。
“分开跑!老地方碰头!别管我!”他声音低沉却掷地有声,转身冲向另一条岔路,抬手朝追兵连开两枪。
“小兔崽子们!爷爷在这儿呢!”
他在故意吸引追兵的注意力,给萧锋更多逃命的机会。
“三叔!”萧锋目眦欲裂,刚要冲回去,一串子弹就逼得他缩到墙角。
子弹打在砖上,碎屑纷飞,一颗甚至嵌进离他耳朵不到半尺的墙缝里。
身后的枪声骤然密集,佟汉林的嘶吼、敌人的怒骂,全朝着他消失的方向去了!
萧锋死死咬着牙,牙龈渗出血丝,血腥味在嘴里蔓延。
他知道不能回去——回去就是两个人一起死。
凭着本能,他在迷宫般的巷道里亡命狂奔,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跑!活着!等佟三叔!
萧锋连滚带爬翻过火车站的铁丝网,一头扎进巨大的煤堆。
刚卸车的煤堆没有被雪覆盖,黑色煤粉怦然而起,呛得他剧烈咳嗽,眼睛都被迷住了。
他顾不上擦脸和眼睛,只从煤块缝隙里探头望去——
鸿运客栈的方向火光冲天,该是混乱中碰倒的油灯引了火。
人声鼎沸里裹着哭喊声。而远处巷子里的密集枪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夜风卷着雪沫吹过煤堆,冰冷刺骨。
萧锋缩成一团,在约定的地方等到东方泛白。
晨光将煤堆染成灰蓝色时,那个熟悉的身影,终究没有出现。
他摸出怀里的良民证,照片上“刘青山”三个字在晨光里格外陌生——
这是佟三叔第一次见面就让他准备的,说“万一出事,总得留条后路”,亏得赵玉桓办成了。
那时他还笑说“哪能那么倒霉”,如今才懂,有些准备从来都不多余。
黎明时分,风雪又起。
莲花街盖了层薄雪,掩去昨夜爆炸留下的黑灰,却掩不住空气中的硝烟与焦糊味。
军警挨家挨户拍门搜查,厚重皮靴踩在雪上“咯吱”响,间或夹杂着粗暴的踹门声。
“咚!咚!咚!”萧锋躲在街角煤堆后听着,竟莫名想起小时候过年的“十响一咕咚”鞭炮——
但只是此刻没有半分喜庆,只有令人窒息的恐惧。
早市上稀稀拉拉的摊贩缩着脖子,有人窃窃私语,说昨夜鸿运客栈煤气爆炸塌了房,连来查案的栾景玉都压死了。
这话刚传开,就被荷枪实弹的卫兵厉声喝止:“都闭嘴!乱嚼舌根者,以同谋论处!”
一时间人人自危,连咳嗽都不敢大声,整个早市只剩风雪呼啸。
火车站的气氛更是绷到了极点。
持枪卫兵站成两排,像冰冷的石像,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个进出的人。
巡逻队密度比平时多了一倍,皮靴踏在站台上的声音,听得人心里发紧。
萧锋混在进站的队伍里,手心全是汗,把“刘青山”的良民证攥得皱巴巴的。
“姓名?”伪警察翻来覆去看着证件,又抬眼打量他,眼神里满是怀疑。
“刘…刘青山。”萧锋尽量让声音平稳。
警察捏了捏他棉袄的领口、袖口,又浑身上下拍了个遍,终于不耐烦地挥手:“赶紧走!别磨蹭!”
他几乎是被身后的人推着挤上北去的绿皮火车。
车厢里又冷又挤,萧锋缩在靠窗的角落,看着窗外越来越远的莲花街,心像被什么揪着,又酸又胀。
火车在冰天雪地里缓缓启动,铁轮碾压钢轨的“咣当”声单调而沉闷,敲打着每个人的心弦。
车窗外,被炸毁的鸿运客栈只剩焦黑的框架,像道撕裂的伤口,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远处火车站的影子在渐渐模糊中晃动,仿佛在跟远行的人挥手告别。
对面座位的铁路工人始终低着头,帽子压得很低,遮住大半张脸。
火车驶过一片雪覆荒丘,萧锋无意间瞥见,工人油垢的衣袖里,手指正极其轻微地收紧——那是种刻骨的沉痛。
他忽然想起昨夜佟叔推他那把的力道,想起巷口“老地方碰头”的决绝,眼眶猛地一热。
赶紧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混合着劣质烟草与汗臭的冷气涌入肺腑,呛得喉咙发紧——不是厌恶,是想起了佟叔身上的烟火气。
车窗外风雪漫天,彻底模糊了来路,也遮蔽了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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