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那句带着试探意味的“纪委”，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毛少峰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激起了剧烈的波澜。
他揽着沈知意的手臂，那一瞬间的僵硬与收紧，暴露了他内心绝非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镇定自若。
客厅里，再次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但这一次的沉默，与之前那种充满火药味的对峙不同，更像是一种……暗流汹涌的权衡与计算。
毛少峰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维持着拥抱沈知意的姿势，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目光却越过了她的肩膀，投向了窗外漆黑的夜空。
他的眼神，深邃得看不到底，里面翻涌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惊悸、恼怒、算计，以及一种……试图强行压下去的恐慌。
沈知意依偎在他怀里，身体依旧僵硬。
她能听到他胸腔里传来的、似乎比平时稍快一些的心跳声。
这细微的变化，让她更加确信，毛少峰绝不像他嘴上说的那么“无所畏惧”。
他在害怕。
只是……他在极力地掩饰这种害怕。
时间，在这种各怀鬼胎的沉默中，缓慢地流淌。
沈知意不知道毛少峰在想什么。
是在思考如何应对她的试探？还是在评估她可能知道多少？或者……是在谋划着怎样才能更好地稳住她，甚至……让她彻底闭嘴？
这种未知，让沈知意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她甚至开始后悔刚才贸然提起“纪委”这两个字。万一……万一毛少峰狗急跳墙……
就在沈知意的思绪越来越往危险的方向滑去时，毛少峰终于动了。
他轻轻地、几乎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不像是疲惫，更像是一种……刻意营造的、带着某种沉重回忆的开场白。
然后，他缓缓地松开了拥抱沈知意的手臂，但双手依旧搭在她的肩膀上，微微俯下身，让自己的目光与她平视。
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丝毫刚才那一闪而过的失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甚至带着几分……追忆往昔的温柔？
“知意……”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是那种沈知意曾经最迷恋的、仿佛能蛊惑人心的语调。“你还记得吗？”
他的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她的眼睛，仿佛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当初……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
“我跟你说过什么？”
这个问题，来得有些突兀。
沈知意微微一怔，有些跟不上他这跳跃的思维。
她看着毛少峰那双此刻显得格外“真诚”的眼睛，心头掠过一丝警惕，但还是顺着他的话，轻轻点了点头。
“记得。”她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沙哑。
那些话……她怎么可能不记得？那是她一步步沉沦、将自己的前途和命运都系于这个男人身上的开端。
毛少峰的嘴角，勾起一抹似是怀念的笑意。
他的手掌，在沈知意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语气变得更加“语重心长”：“我说过……”
“你沈知意，和其他女人不一样。”
“你有美貌，但更重要的是……你有智慧。”他的目光中，适时地流露出一种“欣赏”的光芒。“你不是那种只知道依附男人的花瓶，你有你的野心，有你的抱负。”
“所以……”他的声音，充满了一种蛊惑性的力量，“我当时就告诉你……”
“跟着我……我会一步一步地……把你扶上去。”
“直到……你坐到你想坐的那个位置。”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击在沈知意的心坎上。
那些被现实和背叛暂时掩埋的欲望与野心，仿佛又被这几句话给重新勾了出来，在她的心底蠢蠢欲动。
她下意识地咬紧了自己的嘴唇，直到舌尖再次尝到那熟悉的血腥味。
没错。
当初和毛少峰在一起，抛开那些虚妄的“感情”不提，最核心的，不就是贪恋他手中的权势吗？不就是指望着他这棵大树，能让自己在官场上步步青云，早日实现那个高高在上的目标吗？
那些锦衣玉食，那些前呼后拥，那些被人敬畏、巴结的感觉……哪一样，不是建立在毛少峰的“提携”之上？
现在……这棵大树，似乎就要倒了。
那她的野心，她的抱负，岂不是也要随之化为泡影？
一种巨大的恐慌和不甘，再次攫住了她。
“可是现在……”沈知意抬起眼，眼神中充满了迷茫和不安，“现在的情况……和以前不一样了……”
听到沈知意这句话，毛少峰的脸上，非但没有露出任何惊慌，反而浮现出一种……近乎荒谬的、带着一丝责备的笑容。
“现在？”他重复了一遍，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现在怎么了？”
“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不是吗？”他的目光，坦然地迎上沈知意探究的眼神，里面竟然真的……找不出一丝一毫的恐慌。
那种镇定，甚至让沈知意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太过杞人忧天了？
“知意啊……”毛少峰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抚摸着沈知意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怜惜。“你就是心思太重了。”
“为什么……”他的声音，充满了一种“过来人”的劝导意味，“你总要为一些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去担心，去焦虑呢？”
“这世上的烦恼，十有八九，都是人自己想出来的。你这样……会活得很累的。”
他的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将沈知意所有的担忧，都轻描淡写地归结为“胡思乱想”和“自寻烦恼”。仿佛她才是那个不可理喻的、制造麻烦的人。
沈知意看着他那双看似平静无波的眼睛，心里的疑虑，非但没有消除，反而像藤蔓一样，越缠越紧。
真的……只是她在胡思乱想吗？
林静那句“被盯上了”，难道也是空穴来风？
他这段时间反常的“失踪”，这屋子里陌生女人的痕迹……难道都只是巧合？
“你……”沈知意死死地盯着毛少峰，仿佛要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丝一毫说谎的破绽。她鼓起勇气，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怕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再次试图捅开毛少峰紧紧封闭的内心。
毛少峰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但也仅仅是一瞬间。
随即，他的脸上，便浮现出一种……混合着自信、倨傲甚至……一丝不屑的神情。
“怕？”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冷哼。“我毛少峰……有什么好怕的？”
他挺直了腰板，仿佛要重新找回那种掌控一切的气场。“我走的每一步棋……”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都是经过了深思熟虑！都是小心又谨慎！”
“该打点的，我早就打点好了。该安排的，我也早就安排妥了。”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我没见过？什么场面我没经历过？”
“就凭外面那些捕风捉影的谣言？就想让我毛少峰害怕？”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那他们也未免……太小看我了！”
他的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配上他那副镇定自若的表情，仿佛真的是一个运筹帷幄、早已将一切掌控在手中的……胜利者。
然而——
沈知意却敏锐地捕捉到，在他说“该打点的早就打点好了，该安排的早就安排妥了”的时候，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飘忽，似乎……并不是那么有底气。
而且，他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指尖微微有些发凉。
这种看似强大的自信，更像是一种……表演。一种为了安抚她（或许也是为了安抚他自己）而精心设计的……虚张声势。
他在怕。
他一定在怕。
只是……他不能在她面前，露出任何怯意。
因为一旦露怯，他就再也无法掌控眼前这个已经开始产生怀疑的女人了。
想通了这一点，沈知意的心里，非但没有感到丝毫的安慰，反而涌起了一股更深的寒意。
一个明明已经身处悬崖边缘，却还要强装镇定、试图拉着别人一起粉饰太平的男人……比一个坦诚自己困境的男人……要可怕得多。
她看着毛少峰那张依旧英俊、却仿佛戴上了一层厚重面具的脸，突然觉得……无比的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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