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安全点，像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精密机器，开始了它规律而沉默的运行。苏韫莬的生活被嵌入了一个看似正常、实则处处受控的模板之中。
清晨，模拟的日光会准时透过电子窗屏，将房间照亮。随后，陈医生会带着他的医疗箱出现，进行每日的例行检查。他的态度依旧温和专业，但言语间少了几分试探性的引导，多了几分公事公办的效率。检查的重点似乎从“精神状态评估”略微转向了“生理机能恢复”，血压、心率、血常规、神经反射……数据被详细记录，但陈医生很少再就这些数据与他深入讨论。
“恢复情况良好，但基础还是太弱，需要继续补充营养和静养。”这是陈医生最常说的话。
早餐、午餐、晚餐，会由一个沉默寡言、苏韫莬从未见过正脸的后勤人员，通过金属门上一个类似传递窗的装置准时送入。食物不再是流质，变成了搭配均衡的定食，味道普通，但足以果腹。他依旧吃得缓慢而机械，仿佛进食只是维持生命的一项必要任务。
“老枪”不常出现。偶尔，他会在傍晚时分过来一趟，就之前苏韫莬提供的信息中的某些细节进行核实，或者询问他是否回忆起新的内容。他的问题依旧精准，但语气少了些审视，更像是在核对情报。苏韫莬谨慎地回答，依旧有所保留。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基于“合作”但远非“信任”的平衡。
大部分时间，苏韫莬是独自一人。
这个起居空间设施齐全，甚至有一个小型的书架，上面摆放着一些经过严格筛选的、内容无关痛痒的书籍——多是自然风光、科普读物或者一些文学名着的无害版本。还有一台只能播放固定影像资料（同样是自然纪录片或某些老电影）的电视。
他尝试看书，但文字难以进入大脑；他尝试看电视，但那些虚假的影像和声音只让他感到更加疏离。大部分时候，他只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或者站在那面巨大的电子窗屏前，看着里面循环播放的、永远阳光明媚的森林、溪流、雪山。
这种“正常”和“安宁”，像一层厚厚的油脂，覆盖在他敏感的神经上，带来一种沉闷的窒息感。没有威胁，没有直接的压迫，但这种绝对的、被精心设计好的“平静”，本身就是一种更高级别的控制。它旨在消磨他的意志，让他逐渐适应并依赖这种被安排好的生活，最终彻底放弃反抗和外界的联系。
他必须保持警惕。
他开始更加细致地观察这个空间。墙壁的材质，地板的接缝，灯光的角度，通风口的位置……任何一丝可能存在的、未被察觉的细节，都可能成为关键。
他发现，通风系统的噪音在每天凌晨三点左右，会有一个极其短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频率变化，持续时间不到十秒。他还发现，卫生间洗手台下方那个看似装饰性的金属网格，后面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气流交换。
这些发现微不足道，但他像收集珍宝一样将它们记在心里。他不知道这些信息有什么用，但他知道，绝不能让自己在这种伪装的日常中真正麻木下去。
这天下午，他正对着电子窗屏上那片虚假的秋日枫林发呆，金属门无声地滑开了。
进来的是“老枪”，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苏先生，”“老枪”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将文件夹放在茶几上，“我们需要你辨认几个人。”
他打开文件夹，里面是几张打印出来的、有些模糊的监控截图或偷拍照。照片上的人穿着各异，出现在不同的场景中——机场、酒店门口、嘈杂的街道。
“看看这些人，有你认识的吗？或者，有没有在‘灰鸮’基地，或者顾言澈他们身边见过？”“老枪”问道，目光紧盯着苏韫莬的反应。
苏韫莬拿起照片，一张张仔细看去。
照片上的人都很陌生。有看起来像商务人士的中年男人，有打扮时髦的年轻女性，也有几个面容普通、毫无特征、混入人群就找不到的男性。他摇了摇头。
“都不认识。”
“老枪”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他收起照片，又从文件夹里拿出另一张，递到苏韫莬面前。
这张照片相对清晰一些，是在一个光线昏暗的停车场，一个穿着连帽衫、戴着口罩的男人正低头快步走向一辆车。男人的脸被遮挡了大半，只能看到紧蹙的眉头和略显紧绷的下颌线。
但苏韫莬的心跳，却在这一瞬间漏了一拍！
这个身影……这个走路的姿态……虽然看不清脸，但他有一种极其强烈的、近乎本能的熟悉感！
是凌曜？！
他死死盯着照片，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几乎要将单薄的打印纸捏皱。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问道：
“这个人……是谁？”
“我们也在查。”“老枪”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细微异常，但没有点破，只是沉声道，“这张照片是四十八小时前，在邻市一个交通枢纽的停车场拍到的。拍摄后不到五分钟，该区域的监控系统就遭到了短暂的黑客攻击，出现了三分钟的空白。等恢复时，人和车都消失了。”
黑客攻击……消失……
这些关键词像针一样刺着苏韫莬的神经。这太像凌曜的风格了！他还活着！他在行动！而且，似乎在刻意躲避着“老枪”这类势力的追踪！
他不能承认。他不能把凌曜暴露给“老枪”。无论凌曜现在是什么立场，在做什么，那都是他目前与外界、与过去那段扭曲关系之间，唯一可能存在的、活生生的联系。
“看不出来。”苏韫莬最终摇了摇头，将照片递了回去，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感觉很普通，没什么印象。”
“老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坚持，收起了照片。
“如果你想起什么，随时告诉我。”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走到门口时，苏韫莬忽然开口，问了一个他思考了很久的问题：
“‘老枪’……这只是个代号吧？你们部门……或者说，像你这样的人，多吗？”
“老枪”的脚步顿住了。他转过身，看着苏韫莬，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种近乎……复杂的表情，混合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某种更深沉的东西。
“代号便于工作。”他避开了第一个问题，回答了第二个，“我们这样的人……不多。但需要我们的地方，从来不少。”
他的目光扫过这个舒适而封闭的空间，最后落回苏韫莬脸上。
“有时候，维持‘平静’的代价，远比制造混乱要高得多。”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金属门再次合拢。
苏韫莬独自坐在沙发上，回味着“老枪”最后那句话。
维持平静的代价……
他何尝不知道？他此刻的“平静”，正是用自由和未知的未来换来的。
而凌曜那张模糊的照片，像一颗投入这潭死水的石子，再次搅动了他内心的波澜。
凌曜在躲。他在躲谁？“灰鸮”？秦家？还是……“老枪”他们？
他到底在计划什么？
伪装的日常依旧在继续。
但苏韫莬知道，水面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
他需要找到与凌曜，或者说，与那个可能存在的、外部世界联系的，新的途径。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卫生间洗手台下方的那个金属网格。
或许……那里藏着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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