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韵楼古籍区的空气总是凝滞的，带着陈年纸张和微尘混合的特有气息。胡璃按照平日的习惯，在靠窗的老位置坐下，刚拿出书本，手机屏幕便无声地亮了起来。
一条来自乔雀的信息。
内容极其简洁，只有一行字：「新收一批汉代残石拓片，在乙区第三柜。」
没有问候，没有寒暄，如同她本人一样直接。胡璃的心跳却漏了一拍，指尖悬在屏幕上方，一种微妙的暖意顺着脉络蔓延开。她记得上次旧书市分别时，乔雀那句看似随口的承诺。她以为那只是分别时礼节性的话语，没想到对方真的记住了。
她立刻回复：「谢谢，我这就去看。」
点击发送后，她握着手机，感觉掌心有些微微发烫。放下书，她起身走向乙区。果然，在第三排深色的木质柜子里，新陈列了几幅展开的拓片。纸张泛黄，上面是石刻历经风霜后留下的模糊而苍劲的纹路，大多是些残损的图案和难以完全辨认的文字。
乔雀并不在旁边。
胡璃俯身，仔细地看着那些斑驳的印记。一幅描绘狩猎场景的残片吸引了她的注意，奔马的线条简练而充满动感，断裂的边缘处，一个弓弩的图形只剩下一半，反而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她看得入神，几乎能感受到刻刀在石面上划过的力度，以及时光将其磨损的漫长过程。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身影悄然停在她身侧一步之遥的地方。胡璃有所感应般侧过头，对上乔雀沉静的目光。
“是武氏祠的风格，”乔雀的视线落在胡璃正在看的那幅狩猎图残片上，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这些古老的痕迹，“线条遒劲，布局饱满，虽残损，气韵犹存。”
胡璃点点头，乔雀的点评总是能精准地切中要害。她指向那个只剩一半的弓弩：“残缺的部分，反而让画面的张力更强了。”
“嗯。”乔雀表示同意，目光也停留在那断裂处，“完整的记录是文献的价值，而残缺，有时是艺术的生命力。”
她们就这样并肩站在柜前，低声交流着对这几幅拓片的看法。乔雀的知识储备深厚，引经据典，却从不卖弄，只是平实地陈述；胡璃则能从文学和审美角度提出自己的感受，偶尔的见解也让乔雀微微颔首。
时间在专注的赏析中悄然流逝。直到胡璃感觉腿有些酸麻，才意识到已经站了很久。
“我该回去看书了。”胡璃轻声说，有些不舍。
乔雀“嗯”了一声，目光依旧流连在拓片上。
胡璃回到自己的座位，心情却久久无法平静。书本上的字迹似乎都带着拓片上那些苍劲线条的影子。她拿起手机，点开与乔雀的聊天界面，那句“谢谢，我这就去看”下面，是一片空白。
她犹豫着，指尖在虚拟键盘上徘徊。想为刚才的交流再次道谢，或者问问她对另一幅云纹残片的看法，甚至只是发一个简单的表情。但最终，她只是熄灭了屏幕，将手机轻轻放在一旁。
有些对话，似乎并不需要依靠频繁的信息往来才能延续。那种在共享空间里，基于共同兴趣而产生的、深沉而安稳的默契，比屏幕上闪烁的光标和即时的回复，更显得珍贵和踏实。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书本，却知道，今天下午的墨韵楼，因为那几条简短的信息和并肩观赏的时光，已然不同。那份未发送的消息所代表的克制与珍重，本身就如同拓片上那些意味深长的留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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