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午后阳光，透过设计工坊巨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温暖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木材、颜料和各种综合材料的独特气味。
凌鸢坐在工作台前，指尖轻轻拂过台面上几组已完成的小幅拼贴作品。不同质感的纸张、织物，甚至极薄的金属片与经过处理的半透明叶脉，以一种极其精妙的方式层叠、咬合在一起，形成了既独立又浑然一体的视觉语言。它们不再是简单的并置，而是仿佛在交界处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呼吸感”，边界模糊又清晰，彼此渗透又各自独立。
沈清冰站在她身侧，目光沉静地落在那些作品上。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俯身，用修长的手指极轻地触碰到一组作品中纸张与薄木片交错的边缘，那里，材质的过渡自然而富有韵律。
“边界在呼吸。”她低声重复了自己之前的评价，语气里是一种纯粹的认可。这种认可，比任何热烈的赞美都更让凌鸢感到心潮微澜。那是一种源于最深层次理解的共鸣。
凌鸢侧头看她，窗外的光勾勒着沈清冰专注的侧脸。“是你说的，‘边界不是阻隔，是对话的起点’。”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被深刻理解而产生的激动。
沈清冰直起身，视线从作品移到凌鸢脸上，眼神清澈而专注。“你让它‘共生’了。结构上的，也是气息上的。”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精准的表达，“这很像秦飒学姐之前提到的，关于雕塑负空间与实体关系的某种思考。”
提到秦飒，凌鸢想起前几天在五味轩偶然的拼桌。那位雕塑专业的学姐话语不多，但偶尔提及的关于“重量”与“留白”的看法，确实给了她一些跨界的启发。
“嗯。”凌鸢点头，小心地将台面上的作品一一收拢，“下次去雕塑工坊看看她的开放日作品，或许能有更多发现。”
与此同时，在美术学院那间总是弥漫着定影液和相纸味道的暗房里，石研正对着一组刚刚冲洗出来的照片发愣。
照片的主角不再是秦飒本人，甚至不是她那些已完成或未完成的雕塑实体。它们是一些散落在工作室角落的“余料”——切割后卷曲的木屑、堆积的泥块边角、打磨石材后留下的粉尘痕迹，以及一件未完成雕塑旁，随意放置着一只沾满干涸黏土的水杯。
这些影像，本该是她试图理解秦飒作品中那股“沉重感”源头的线索。然而，此刻在红色安全灯昏暗的光线下，这些照片却呈现出一种意料之外的质感。并非她一贯追求的、冷静清晰的边界，而是……一种模糊的、近乎触手可及的在场感。尤其是那张水杯的特写，杯壁上指纹和黏土的痕迹，在显影液中缓缓浮现时，竟带着某种私密的温度，让她心头莫名一窒。
她想起那场暗房意外，水渍晕染了秦飒的影像，打破了她的控制。而现在，她主动选择的这些“边缘”物象，似乎本身就蕴含着某种无法被清晰界定、却又无比真实的力量。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一阵轻微的烦躁，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吸引力。观察，似乎一旦试图越过某个安全的界限，就会变得危险而……迷人。她将湿漉漉的照片用夹子挂起，看着水滴顺着相纸边缘滑落，在下方的小水洼里激起一圈圈涟漪。内心的拉扯，在寂静的暗房中显得格外清晰。
而在生命科学学院的植物标本室附近，夏星和竹琳正并肩走在回实验室的路上。刚刚结束了一场与导师关于数据模型的讨论，进展依旧缓慢，瓶颈依然坚固。
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细密的雨丝开始飘落。竹琳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一把素色的折叠伞，“啪”一声撑开，自然而然地倾向夏星那边。
夏星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复杂的天体物理数据图，感受到头顶的光线变化和雨声被隔绝，她略微一怔，侧头看了看竹琳。竹琳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前方的雨幕中，并没有看她。
两人共撑着一把不大的伞，步伐一致地走在被雨水打湿的石板路上。伞外的世界淅淅沥沥，伞下的空间却异常安静，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和脚步声。没有言语，课题的压力和数据难题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但这份无言的、可靠的陪伴感，像伞沿下这一方小小的、干燥的空间，维系着某种坚韧的联结。
夏星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将一组刚刚想到的可能需要重新校准的参数默默记下。她们需要攻克它，一起。
此时，在校外那家她们常去的僻静茶馆里，胡璃和乔雀隔着一张小方桌对坐。
桌上摊开着几卷乔雀带来的西夏文残片复制品，以及胡璃正在阅读的一本明代笔记小说。茶香袅袅，时间仿佛在这里放缓了流速。
胡璃的视线偶尔从书页上抬起，会不经意间掠过乔雀低垂的眉眼，她正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抚过复制品上一个模糊的字符，神情专注而沉静。那种沉浸在古老文字世界中的状态，带着一种独特的引力。
乔雀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没有言语，也没有立刻移开，只是一种安静的、相互存在的确认。随即，乔雀唇角浮现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又低下头去，轻声解释了一句这个字符可能的几种释义分歧。
胡璃“嗯”了一声，重新将目光落回自己的书页，但书上的字句似乎暂时失去了意义，耳边只剩下乔雀清冷又平和的声音，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持续不断的雨声。
关系的边界在一次次专业的共鸣与共享的静谧时光中，无声地拓展、深化，如同工坊里那些呼吸着的材质边缘，如同伞下那片无言的可靠空间，细腻而确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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