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沈宁玉醒得很早。
其实，她昨晚根本没怎么休息好。
睁开眼时，天还未亮透。
沈宁玉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
窗外的雨还在下，但掀开帘子一瞧，雨势似乎小了许多。
沈宁玉靠在窗边，心头却沉甸甸的。
她清楚，雨势一时转小，并不意味着危险已经过去，反倒可能让人松懈——尤其是大青村的那些村民。
沈宁玉了解人性。
危险一旦显得不那么紧迫，侥幸心理就会占据上风。
昨天那种暴雨或许还能吓住一些人，今天这雨势？呵。
恐怕没几个人会真听劝撤离。
事实果然如沈宁玉所料。
大青村那头，王村长天没亮就敲锣喊人，嗓子都哑了，再三催促大家往高处走。
低洼处的几户人家胆战心惊，跟着村长一家躲进了他早前看好的那个山洞里。
可其他村民呢？大多还留在自家屋里，甚至有人站在门口望着细雨发笑。
“我就说嘛，哪有那么吓人的水！”
“王村长就是太信那个县主了。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天象地理？”
“就是，雨这不都快停了吗？折腾人哩！”
……
山洞里阴冷潮湿，跟着王村长上来的那几户挤在一处，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有人小声埋怨：“要是根本没事，咱不是白挨冻受怕了？”
王村长蹲在洞口，望着山下的村落，一言不发。
他也不知道自己赌得对不对，只是心头那股不安，比山里的寒气还重。
早膳时分，探听消息的护卫回来了。
“除了王村长和紧挨河边的三家，其他村民都没动。”
护卫汇报得简明扼要，“不少人说雨都小了，瞎折腾什么。还有人说……”
护卫顿了顿，看向沈宁玉。
“直说。”
沈宁玉夹了一筷子咸菜，语气平淡。
“说县主年纪小不懂事，吓唬人。”
沈宁玉点点头，继续吃饭，脸上没有任何波动。
坐在一旁的沈秀却有些坐不住了：
“这些人怎么……玉姐儿明明是好心！”
“娘，”
沈宁玉放下筷子，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好心没用。他们不信，是他们的事。”
沈宁玉抬眼看向母亲，眼神清冷：
“我提醒过了，尽到了道义。他们不听，后果自负。”
大爹赵大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林松看着女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忽然觉得，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儿，不知何时变得如此……冷静。
不，不止是冷静，是近乎冷漠的清醒。
早膳后，沈宁玉叫来周大娘子。
“周婶，清点山庄所有存粮、柴炭、药材，按最坏情况做三个月的储备计划。”
她声音不高，却条理清晰，“从今天起，山庄所有物资进出必须登记，无我的手令，一粒米都不许外流。”
周大娘子愣了一下：“县主，那……万一村里有人来求助……”
“求助可以，”
沈宁玉打断她，“粮食自带，按市价收钱。住处只安排在下人房旁边的空屋，每天收五个铜板的住宿费。”
这话一出，厅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沈秀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儿：“玉姐儿，这……这不太好吧？乡里乡亲的……”
“娘，”
沈宁玉转过脸，眼神里没有任何动摇，
“山庄不是善堂。我们自己的存粮也有限，柴炭药材更是紧俏。免费收留？那用不了几天，我们自己就得饿肚子。”
沈宁玉声音更冷了几分：
“何况，昨天我冒着大雨回去提醒，听听刚刚护卫汇报他们是怎么说的？‘小丫头懂什么’‘吓唬人’。
既然不信我，现在又凭什么要求我无偿帮他们？”
赵大川脸色有些发白：“可是玉姐儿，万一真发大水，那是要出人命的……”
“我知道。”
沈宁玉点头，“所以我说了，可以收留，但要有条件。免费的帮助没人珍惜，付出代价才会知道轻重。”
【乱世先杀圣母！】
沈宁玉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众人：
“我不是菩萨，救不了所有人。我能做的，是保证我们自己人活下去。至于其他人……”
沈宁玉回头，目光扫过众人：“各安天命。”
厅内一片寂静。
沈秀看着女儿陌生的侧脸，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谢君衍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此刻才缓缓开口：
“玉儿说得对。”
他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赞同：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无条件的善心，往往换来得寸进尺。定下规矩，对双方都好。”
谢君衍看向沈秀，语气放缓：
“岳母，玉儿不是心狠，是清醒。您想想，若山庄敞开大门免费收留，来的会是多少人？
我们的存粮能撑几天？到时候饿死的，可能就不只是外人了。”
沈秀怔了怔，慢慢低下头。
是啊……她光想着帮人，却忘了山庄也有这么多张嘴要吃饭。
午后，雨又渐渐大了起来。
沈宁玉在书房查看周大娘子送来的物资清单，门外传来通报——王村长托人捎话，问万一雨势变大，能否让那几户跟着上山的村民来山庄暂避。
“可以。”
沈宁玉头也不抬，“条件我已经告诉周婶了，他们同意就来。”
来传话的护卫迟疑了一下：“王村长说……他们都是穷苦人家，恐怕拿不出那么多钱粮……”
沈宁玉终于抬起眼，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
“那就去大青山洞里待着。山洞是现成的，不用花钱。”
护卫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低头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谢君衍推门进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在沈宁玉对面坐下，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
“我的玉儿，真是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了。”
沈宁玉瞥他一眼：“觉得我太冷血？”
“不，”
谢君衍摇头，银发下的桃花眼里漾着欣赏的光，
“是清醒。这世上有太多人，被‘仁义道德’四字绑着，最终害人害己。你能跳出这个框，很好。”
谢君衍轻轻握住沈宁玉放在桌上的手：“但玉儿，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无论外人如何，家人永远是家人。”
谢君衍的声音很轻，却重如千钧，“对岳母他们，该解释的要解释，该安抚的要安抚。别让这些事，伤了自家人的心。”
沈宁玉沉默片刻，反手握了握他的手：“我知道。”
傍晚时分，雨又开始下大了，韩少陵从县衙回来了，一身疲惫。
“李县令答应加派人手巡堤，但不愿强制撤离。”
他灌了一大口水，抹了抹嘴，“说是怕引起民变！”
沈宁玉给他递了块布巾：“意料之中。”
她语气平静：“靠他们，不如靠自己。”
韩少陵看着她冷静的侧脸，忽然问：“宁玉，你是不是……一点都不担心村里那些人？”
沈宁玉转过头，直视他的眼睛：
“少陵，我问你，在战场上，你会不会为了救几个不听军令、擅自行动的士兵，让整支军队陷入险境？”
韩少陵一愣。
“不会。”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就对了。”
沈宁玉点头，“现在的情况也一样。我提醒过了，他们不听，那是他们的选择。
而我的责任，是保护好愿意听我话的人——我的家人，山庄里相信我的人。”
沈宁玉声音更冷了些：“他们既然觉得我不懂，又何必指望我救他们？”
韩少陵看着她，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释然和欣赏。
“你说得对。”
他重重点头，“是我太婆婆妈妈了。战场上，优柔寡断害死的人更多。”
沈宁玉知道那些选择留在村里的人，很快就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但——
那与她无关。
沈宁玉转身回屋，躺上床。
【各人有各人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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