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审讯室的灯光冷白而均匀，不留一丝阴影。周启明坐在硬质椅子上，双手规矩地平放在桌面上。他身上那件考究的灰色衬衫领口依旧挺括，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也竭力维持着学者的镇定，但微微泛青的眼眶和偶尔无意识抿紧的嘴唇，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刘世友和冯浩川坐在他对面。审讯没有疾风骤雨，更像是一场冷静的剖析。
“周教授，实验室里的‘催化剂K-7’和‘静默者二代’的合成记录、成品，以及你保险柜里的文件，证据确凿。”刘世友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如陈述事实，“你现在需要解释的，不是做没做，而是为什么做，为谁做。”
周启明沉默了片刻，推了推眼镜：“我承认，我在实验室进行了一些……超出常规申报范围的合成研究。但这并非出于个人恶意或利益。是曹岳凡……他找到了我。”
他的叙述开始了，语调平缓，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在学术答辩般的条理性。
“大约两年前，在一次关于‘科技伦理与社会责任’的学术研讨会上，曹岳凡作为心理学专家做了发言。他的观点……极具穿透力。他谈到，当法律体系因为程序僵化、资源不公或人为操纵而无法惩戒真正的‘恶魔’时，技术是否应该，或者说是否有‘道德责任’，去弥补这种缺憾？去执行一种更本质的、基于事实而非权势的‘矫正’？”
他抬起眼，目光中闪过一丝当时被点燃的光芒：“他并非鼓吹滥杀，他强调的是‘精准’与‘必要’。他给我看了资料，关于二十年前化工厂事故的后续，那些真正负有技术责任、却利用报告和关系逃脱惩罚的人，以及他们的后代如何继续享受着不义之财，而受害者家属却沉沦在痛苦与贫困中。其中，就包括张静初的父亲张建业。”
“所以，你认同了他的‘净化’理念？”冯浩川追问。
“我认同其中的一部分——关于技术责任和迟来正义的思考。”周启明谨慎地措辞，“曹岳凡找到我，是因为我的专业背景。他说，他需要一种‘工具’，一种能够绕过常规检测、精准作用于特定目标、且能传达某种‘象征意义’的化学工具。他将它称为‘静默者’，意为让那些该沉默的罪恶，永远沉默。”
“他提供了初始的思路和一些基础文献，具体的研究、优化、合成，是我和我的团队在李维等人的协助下完成的。”周启明将“团队”和“协助”咬字略重，试图分摊责任，“他承诺，这只是一个‘研究项目’，用于验证技术可能性，并会确保其使用在‘正义的框架内’。资金通过明德基金会以科研合作名义提供。我……我当时相信，或者说，我愿意相信，这是在探索一种技术的伦理边界。”
“直到它被用于实际谋杀，比如针对张静初的投毒？”刘世友的目光如手术刀般锐利。
周启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镇定出现了裂痕：“关于具体的‘应用’，曹岳凡从未对我明说。他只会提出技术指标上的新要求，比如‘代谢更快’、‘更不易被现有毒理筛查发现’，也就是‘静默者二代’的研发方向。我一直告诉自己，这可能只是他在进行某种极端情境下的推演或准备……直到你们找上门，提到张静初女士的遭遇，我才……”
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成了帮凶。这句话他没说完，但悔恨与后怕交织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保险柜里那些文件，包括‘净化名单’和火焰剑刃图标，也是曹岳凡给你的？”冯浩川问。
“大部分是。名单是他不同时期发来，让我‘评估目标与技术手段适配性’的参考。火焰剑刃的图标，是他用于加密通信和重要文件的标识，他说代表‘以智慧之火淬炼审判之剑’。至于那张他和别人的合影，是他寄给我，说那是‘同道中人’，理念的见证。”周启明回答，“我一直以为，他是唯一的核心，是‘导师’。”
“一直以为？”刘世友捕捉到了这个词的微妙之处。
周启明犹豫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最近半年，尤其是曹岳凡被捕后，我感觉到一些……异常。针对‘静默者二代’的某些技术改进要求，来得非常快，非常专业，甚至超出了曹岳凡通常表现出来的化学知识深度。而且，通信中偶尔会出现一些……更冷峻、更绝对的措辞风格，与曹岳凡那种带着理想主义激情的语气略有不同。我曾隐晦地问过，他只回复说‘理念需要进化，执行需要更纯粹的效率’。”
他抬起头，眼中浮现出深深的困惑和一丝被利用的愤怒：“我现在怀疑，曹岳凡背后，或许还有别人？或者，他还有更不为人知的一面？我只是他实现理念的……一个技术工具？”
审讯暂时告一段落。周启明被带下去时，背影显得佝偻了许多，那个原本沉浸在学术世界里的教授，此刻只是一个深陷泥潭、后知后觉的“理念囚徒”。
回到案情分析室，团队汇总信息。
“周启明的供述，与现有物证基本吻合，进一步坐实了曹岳凡作为技术需求提出者、理念灌输者和部分资金提供者的角色。”冯浩川总结，“但他提到的‘风格差异’和‘更纯粹的效率’，与我们之前分析的‘导师’通信特征相符。曹岳凡可能是一个‘理念旗帜’，而真正的‘导师’，是那个更隐蔽、更注重实操和效率的‘工程师’。”
林倩补充道：“从周启明提供的零星信息看，‘导师’对化学专业的了解很深，能提出具体的技术改进方向。这与我们之前推测的，‘导师’可能具有医学、化学或相关领域背景吻合。省医学院司法鉴定中心的那条线索，需要重点跟进。”
“还有资金，”马涛提醒，“明德基金会的钱，周启明说大部分用于实验，但还有一部分他说不清楚具体去向，只是按曹岳凡指示转入特定账户。这部分很可能流向了‘导师’维持其网络运作。”
刘世友站在白板前，目光扫过曹岳凡、周启明、“导师”、“火焰剑刃”、“司法鉴定中心”这几个关键节点。
“曹岳凡用他的理念和人格魅力，吸引了周启明这样的技术专家，构建了‘净界’的技术基础。但在这个基础之上，一个更冷静、更危险的‘导师’在运作。曹岳凡入狱，可能非但没有阻止‘净界’，反而促使‘导师’走上前台，接管并优化了这套系统。”
他转过身，面对团队成员：“我们的目标，必须从证明曹岳凡有罪，调整为揭开‘导师’的真面目。周启明是一条重要线索，但不是终点。下一步，集中力量，深挖省医学院司法鉴定中心，排查所有可能接触‘火焰剑刃’标识和具备相应技术背景的人员。同时，通过周启明，尝试反向接触那个与他通信的、风格有异的信号源。”
理念的囚徒已被捕获，但释放出这个囚徒的，那个隐藏在理念阴影深处的牢笼建造者，仍然逍遥法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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