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的夏日，总带着一种粘稠的、被阳光和海盐浸透的质感，仿佛连时间本身都被这湿热凝滞，流淌得格外缓慢。永兴岛以西那片号称深蓝之心的海域，在超强台风如同疯兽般蹂躏过境后，却呈现出一种近乎神圣的、违背常理的平静。天空像是被彻底洗刷过的蓝宝石，通透得没有一丝杂质，海水则温顺得如同内陆的湖泊，平滑如镜，倒映着天光云影，仿佛之前那场毁天灭地的风暴只是一个集体性的、遥远的噩梦。海鸟似乎也敬畏这片过分的宁静，只在远空盘旋，不敢轻易鸣叫。
然而，这噩梦留下的，却足以让整个星球为之震动，让既有的科学大厦根基摇动，让人类再次意识到自身在宇宙中的渺小与无知。
最先捕捉到异常的是几颗运行在静地轨道和太阳同步轨道上的高精度监测卫星。它们冰冷的电子眼在例行扫描台风尾迹扫过的区域，评估灾害后效时，几乎同时触发了最高级别的异常警报——一个无法归类的信号源突兀地出现，其能量签名和物理特性在数据库中找不到任何匹配项。它不是台风过后常见的残留积雨云团，不是复杂光线条件下产生的海市蜃楼，不是任何国家或公司报备过的航空器、航天器或海洋人工建筑物。它的热红外信号特征显示其内部存在显着温差却又整体保持稳定；可见光与多光谱反射率数据表明其成分主要是水汽和冰晶，但其几何结构的光学特性却像经过抛光的金属或晶体；微波雷达回波显示它具有极其清晰、坚硬的轮廓，质量密度估算值却低得如同蓬松的雪堆……所有数据相互打架，构成了一个漂浮在数据海洋中的、活生生的科学悖论，一个悬于天海之间的巨大问号。
紧急指令从几个大国首都的最高安全与科技决策中心发出，加密电波在全球网络中穿梭。数架隶属不同机构、涂装着隐秘标识的高空高速侦察机（包括着名的U-2的深度改进型乃至更先进的型号），从菲律宾、关岛、甚至更远基地的加固机库中咆哮升空，如同扑向谜题的金属鹰隼，航线直指南海那片突然变得诡异的空域。
鹰巢，鹰巢，这里是巡天者一号，已抵达目标空域，高度三万两千英尺。请求确认任务参数。首席飞行员的声音透过层层加密的频道传来，努力维持着职业性的冷静，但背景声中细微的呼吸加速仍被敏锐的通讯官捕捉到。
参数确认，巡天者一号。全方位、多频谱采集目标数据。保持安全距离。over。
收到。光学传感器启动……激光雷达扫描开启……合成孔径雷达校准……上帝啊……飞行员的声音陡然升高，那丝竭力压抑的震颤终于无法掩饰，目视确认目标……它……它是一座金字塔！一座他妈的用云做的金字塔！完美的四棱锥！我在绕飞……它的表面……它在旋转！缓慢地自转！
消息像野火一样，以最高密级烧遍了全球有限的几个最高决策层和顶尖科研机构。物理学家、气象学家、天体物理学家、材料学家、甚至还有被紧急从故纸堆里拉出来的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对着迅速传回的高清影像和多频谱数据，陷入了集体的失语与沸腾。会议室里，惊呼声、质疑声、兴奋的讨论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董瀚璋教授，一位在国际气象学界以其固执、严谨、坏脾气以及对各种伪科学毫不留情的抨击而闻名的老学者，是被最高级别指令几乎是式征召的首批专家之一。他的专机甚至来不及等他的宝贝紫砂茶杯和那罐价比黄金的大红袍茶叶送上机舱就拔地而起。此刻，他站在探索者号海上综合科研平台的主控室内，花白的眉毛拧成了两个毛茸茸的疙瘩，布满皱纹的脸上每一道纹路都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深深的困惑。他死死盯着中央巨屏上那由侦察机传回的、清晰得令人心悸的影像和数据流。
荒谬！彻头彻尾的荒谬！他猛地一拍控制台，对着空气低吼，仿佛在驳斥一个无形的、提出拙劣假设的学生，这不符合任何流体力学、大气热力学、凝聚态物理的基本原理！云？你告诉我什么样的云，其内部冰晶和水滴的分布排列，能维持这种近乎完美的、误差不超过零点一度的几何结构？还能他娘的像个陀螺一样绕着垂直轴缓慢自转？它的边界清晰得像用激光切割过！这根本不是自然现象！这是……这是……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气得吹胡子瞪眼。
他的年轻助手，一个刚毕业没多久、戴着厚眼镜的博士，小心翼翼地提醒，手里捧着的数据平板还在不断刷新着读数：教授，多光谱分析和拉曼散射数据确实显示它主要是由水汽和冰晶构成，只是其排列方式、晶体结构以及……以及某种我们无法解释的相干性，使得它……
但它有结构！小子！顽固的、该死的、漂亮得让人恼火的结构！董教授几乎是在咆哮，手指狠狠戳着冰冷的屏幕，恨不得戳进那云团里去，你看它的棱线！笔直得像用尺子画出来的！看它的塔尖！锐利得能戳破天空！看它那四个平滑得不可思议的斜面！这密度梯度、这稳定性……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巨神，用云朵做积木，严丝合缝地垒了座金字塔！还他娘的抛了光打了蜡！他的粗口和生动的比喻引得临时挤满了各类专家的指挥中心里一阵压抑的低笑，但笑声很快被更大的震惊和困惑吞没。因为更多的数据正流水般汇入，每一个数据点都在挑战着现有科学的边界。
那云金字塔绝非死物。它的内部，观测到不时有柔和的、蓝白色的电光如同拥有生命的脉络般流转、闪烁、明灭，勾勒出内部更深层次的结构，却诡异地没有丝毫雷声传出，寂静得令人心头发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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