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竹轩的宁静被一纸任务文书打破。
文书来自内务殿，任务内容简单直白：维护后山废弃矿道内老旧的监测符阵，确保其基础运转。贡献点给得吝啬，属于内门弟子不太愿意搭理的鸡肋任务。
顾临却接了。
贡献点多少他不在意，他需要的是一个由头，去熟悉内门的环境，更重要的是，找一个不受打扰的地方，仔细体悟筑基后的变化。废弃矿道，人迹罕至，正合他意。
矿道的入口隐在一处山坳里，藤蔓缠绕，透着荒凉。甫一踏入，一股混杂着金属锈蚀、尘土以及某种深沉地煞的气息便扑面而来。通道幽深，只有早年镶嵌在岩壁上的零星萤石，散发着惨淡的光。
顾临步伐平稳，神识却已如水银泻地般铺开。不是漫无目的的探查，而是将“共振”意象融入感知，细细体会着这片废弃之地独有的“频率”。
岩壁的坚硬，残留矿脉散发的微弱金气，深处渗出的阴湿土煞……这些力量属性各异，彼此冲撞，形成了一片混乱而稳定的背景灵场。
一切都符合一个废弃矿洞该有的样子。
但很快，顾临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不对。
岩壁上那些看似蒙尘、残缺的符纹，在他“共振”感知下，显露出了不自然的“协调性”。它们并非完全失效，其残留的灵光波动，以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与环境中固有的灵力冲突产生着微妙的共鸣。这种共鸣并非放大冲突，而是像在混乱的乐章中，悄然加入了几个不和谐的音符，使得整体的“杂乱感”被无形中拔高了一个层级。
更有一股若有若无、极低频的灵音，并非直接攻击神识，而是如同背景噪音，持续不断地试图干扰心神，引动灵力的自然流转。
这不是阵法。至少不是传统意义上具有攻击或困敌效果的阵法。这更像是一种……环境引导。有人利用矿洞原有的残阵和复杂环境，进行了一次精密的“场景布置”，旨在制造一个持续施加压力的“测试场”。
顾临的眼神冷了下来。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听竹轩外，那竹林中一丝不自然的、被精密计算过的灵气残留。
墨天工。
他果然来了，而且是以一种更符合其当前境界的方式——不直接对抗，而是利用环境和已有的“材料”，进行间接的观测。
矿洞深处，一处绝对黑暗的、早已废弃的通风孔道内。
墨天工单薄的身影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岩壁，呼吸近乎停滞。他面前没有光华闪耀的琉璃镜盘，只有几枚看似随意丢弃在角落、与周围碎石无异的灰扑扑的鹅卵石。若有精通阵道的高手在此，或许能认出这是最基础的“留影石”和“感灵岩”的粗劣组合，通常只用于记录固定区域的简单影像和灵气波动，且有效范围极窄，精度极低。
他苍白的手指在身前一个古朴的算盘上无声拨动，算珠碰撞，却未发出丝毫声响。他沉静的目光透过孔道的缝隙，遥遥望向顾临所在的方向，并非直接“看”，而是在脑海中构建着基于有限数据推演出的模型。
“目标进入预设‘压力环境’。”
“环境灵力冲突系数，受残阵引导，提升至基准值一点三倍。”
“低频灵音已介入，强度：轻微干扰级。”
“目标体征无显着变化，灵力流转……出现适应性微调，频率趋于稳定……”
他低声自语，声音微不可闻：“数据记录节点一：目标对复合灵力环境，表现出超乎寻常的适应性。疑似其自身功法或法器‘尘隐’，具备高效环境协调能力。”
他的目的清晰而冷酷：他无法直接观测筑基期顾临的灵力细节，但他可以观测环境。通过观测顾临身处特定环境时，环境本身的变化，来反向推演顾临的能力边界和应对模式。如同通过水面的波纹，推断水下鱼儿的游动。
“测试场”中，顾临感受着周身那无形却持续存在的压力。这种程度的干扰，对筑基期的他而言，并无实质威胁，但却像苍蝇环绕，令人心烦，更重要的是，它试图引导他做出反应。
他回想起归寂真君那古井无波的眼神，回想起《寂玄归一诀》总纲中那句“纳万象于寂”。对抗，或者顺着对方的引导去“解决”问题，都会落入计算的节奏。
破局之道，不在破，而在“融”，在于让对方无法观测。
顾临不再前行，就在这被精心调整过的压力中心盘膝坐下。双目微阖，《寂心清源咒》在心中无声流转。他不再试图隔绝或分析那些不协调的“音符”和灵音，而是将心神彻底沉入丹田那片“虚无深渊”。
同时，他引动了“共振”与“静谧”两大意境。
“共振”并非去对抗什么，而是如同最精密的音叉，开始调整自身灵力的频率，去契合、去触摸这片矿洞大地深处，那承载了一切杂乱，却依旧亘古存在的“基底寂静”。
“静谧”之意随之弥漫开来，并非驱散外界的干扰，而是如同无声的潮水，从他的“虚无深渊”中涌出，温柔地包裹住自身，将自身化为环境的一部分，甚至比环境本身更加“寂静”。
刹那间，在墨天工那有限的“感灵岩”反馈中，顾临所在区域的灵气波动，仿佛被某种力量瞬间“抹平”了。不是剧烈的对抗，而是自然而然地“消失”。那些被他精心引导的不和谐音符，在触及顾临周身时，如同泥牛入海，未能激起任何预想中的涟漪。
顾临坐在那里，自身仿佛成了一个信息的“黑洞”，所有的探测手段，在那极致的“静”面前，都失去了目标。
废弃孔道内，墨天工拨弄算盘的手指骤然停下。
他面前那几颗“感灵岩”传来的微弱波动反馈，在某个瞬间，齐刷刷地坍缩、归于一种近乎背景噪音的平稳直线。
所有的异常波动，消失了。
目标区域的灵力场，恢复到了比预设环境更加“自然”的状态。
这意味着，他的观测手段失效了。不是被破坏，而是失去了观测目标。
墨天工脸上没有任何挫败的表情，只是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更冰冷的火焰被点燃。
“目标应对策略：高阶隐匿，或……环境同化。”他低声自语，指尖在算盘上快速划过，进行着复杂的推演，“初步判断，非暴力破解，而是某种超越当前干扰层级的‘静默’特性。法器‘尘隐’疑似具备领域雏形，或目标功法极其特殊。计算模型需引入‘不可观测变量’，偏差率大幅提升。”
他默默计算着。顾临的反应，再次超出了他基于炼气期认知构建的模型。但这失败，本身也是宝贵的数据。它清晰地标示出了顾临能力的下限——至少，这种程度的环境干扰，对他无效。
没有丝毫犹豫，墨天工的身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更深沉的黑暗与复杂的矿道结构中，彻底消失，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踪的痕迹。
矿道中，顾临缓缓睁开眼，周遭那令人不快的“引导感”已然消失，环境恢复了它原本应有的、纯粹的杂乱与死寂。他看了一眼岩壁上那些依旧残破的符纹，目光深邃。
这一局，对方未能测得想要的数据。
但顾临知道，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算计者，如同最耐心的猎手，绝不会就此罢休。他起身，弹了弹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继续向矿道深处走去，完成他那“简单”的任务。
只是心神之中，对那位仅有练气期，却已能凭借算计布下如此局面的“同门”，警惕之意更重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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