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一大早就准备好了金凤香。
说来也真是奇怪，按规格来说，正侧两个院子都是一样的份例，刚好是一个月的量，这才过下旬，侧妃屋里的金凤香就用完了。想来想去，也只能是侧妃格外喜欢这款香。毕竟都是安管家统一从玉都的宫廷内库选用的，因为贵重，拨给侧妃时还特意问了王妃的意见。王妃虽然看着古板严肃，却并不把尊卑分的那么重。说到底，虽然份量都是一样，但侧妃应该用低一级的烟云霞才对。
烟云霞香味稍次，也更弥漫。比起香味本身，更为人称道的是熏香过程中飘散的淡紫色烟雾，若是在光下更会呈现出青蓝黄等多种颜色。如仙境一般叫人沉醉其中，也因此得名。
葫芦手底下的小太监搬了香，本要去侧妃的望月轩。行至半路，路过厨房。葫芦停下脚步，在里面转了一圈，见师父正在制作荷花酥便多看了两眼。
荷花酥只有掌心大小，却栩栩如生，层层叠叠的花瓣包裹着里头嫩绿的花心，连里头的花蕊都竭力还原。外头的花瓣是用面粉混着桃花的汁水过油锅炸的。颜色粉嫩讨喜，咬起来焦香酥脆。中间的花心部分则是绵密的口感，翠绿的色泽用菜汁还原。包得多是豆沙馅，甜味很重，正好配合味道较淡的外皮。
这样的小点心一天要做七八样，别的如什么蜂蜜枣糕，金丝球，牡丹卷看得人眼花缭乱，都是供主子们挑选的。要是有额外想吃的，就提前一两个时辰叫身边的丫鬟说一声。师傅们会以最快时间做出来，保证上桌时还是热乎的。
葫芦不过看了这么一会，已经出锅了一碟子荷花酥。这东西做得不少，一是怕不够。总有赶巧的时候，主子们要的都是一样的点心。二是怕一个失手，做出的荷花酥有些许瑕疵，瑕疵品自然是上不了桌的，都是底下的人分了。不然怎么说厨房和采购是肥差呢。
大师傅本来打算把几个花瓣炸裂缝的荷花酥收入囊中，碍于葫芦一直看着不好下手，只能时不时用余光打量着。
看了一眼不走，看了第二眼还不走，直勾勾瞧着泛着香气的荷花酥。
大师傅看出来了，合着是冲着糕点来的。大师傅偷偷翻了个白眼，再转头已是笑眯眯的。
“葫芦小哥，来尝尝。这两个荷花酥我炸的不好，你别嫌弃。”
葫芦望着那精致的糕点，说是炸坏了，其实也就是花瓣的底部裂开了两条小小的缝隙，不仔细是看不出来的。他没有拒绝，用帕子包住两块荷花酥，放进袖中。
大师傅见他如此，又扯了两句，让葫芦闲暇时来厨房给他开小灶。
“咱们干粗活的，也见不着主子的面，凡事还得请葫芦小哥多照顾。”
葫芦是安管家的徒弟，说是徒弟其实是当干儿子看的。做太监的又没办法传宗接代，总要有个人养老。所以大多都是从小挑中合心意的徒弟教导。等自己退休了就让徒弟加班，所以葫芦也算是前途无量。
这王府，要说最有分量的太监肯定是王爷身边的卫礼。再一个就是王妃的人，也就是安管家了。这葫芦肯定也是跟着师父混，要对王妃一心一意的。不过俗话说得好吗，人非圣贤，哪个能没有私心的。
葫芦生得白净胖乎，一笑起来眼就眯成了一条线，脸颊上肉肉的。他年纪不大，看着憨里憨气，也是讨人喜欢的面相。大师傅讨好他，葫芦也没有摆架子，反而很尊敬地说：“谢谢大师傅，早前吃过您的荷花酥，这手艺真是一绝。我一直惦记着呢，今天可算有幸再尝一回。你别笑我，我这人生得胖，吃得多。可办事是一等一的靠谱，您的手艺别说我了，就是百芳园的俞侍妾也是赞不绝口。”
大师傅被他夸得飘飘然，眼睛瞥向葫芦，手下的动作却没停。花瓣在他的漏勺里兜兜转转，不多时就变得格外鲜灵。火候不大不小，对手艺却是十足的考验。多一分太焦，少一分太糯。大师傅对自己的技艺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如今说到王府的风云人物不就是那位俞侍妾了吗。那可是人人挤破了头想去伺候她。原以为这一次要被厌弃，谁知人家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这下，原本在背地里幸灾乐祸的人可算看清楚了，这俞侍妾是根粗壮的大腿，谁不想抱一抱呢。
“那还得感谢葫芦小哥给我这个机会。”
葫芦实则是王府的二管事，不过大家都叫他小哥，毕竟葫芦年纪不大，乐得和底下人的人打成一片。
大师傅歪头凑到葫芦跟上，“俞侍妾爱吃什么，你且告诉我，我一定用心做。”
葫芦笑道：“好，等我回来就告诉你。眼下得去侧妃处了，再耽搁下去怕主子怪罪。”
葫芦背身离开，只听大师傅一边颠勺一边哼歌，快乐极了。葫芦哑然失笑，想起兜里甜滋滋的荷花酥，咽了口唾沫还是忍住了。
侧妃昨晚上一夜没睡，宋玉自然也是陪着的，如今天亮堂了，侧妃才有了点睡意刚刚睡下，宋玉打了个哈欠，挂着眼下乌青等葫芦过来。等点上香，她也得去补一觉。
在外头候着的是翡翠，见了葫芦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葫芦小哥，你来啦。”
葫芦嗯了声，把金凤香交给翡翠。翡翠又朝他笑了笑，才接过金凤香。一转眼就看见倚着门的宋玉，支着的牙立刻收了回去，下意识地有些手抖。
宋玉狠狠剜了她一眼，“笑什么，跟一个太监有什么好笑的？”
“不想着伺候主子，尽想着怎么发浪。那是太监，是没根的东西。你要是耐不住，我可以去求主子把你赐给马夫还是府里的家奴。跟一个太监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翡翠只敢小声反驳，“宋玉姐姐，我没有和葫芦拉拉扯扯。”
宋玉冷了眉目，“胡管事就胡管事，什么葫芦。你眼里还有职位高低吗，到时候人家都要说侧妃的人没大没小，丢了主子的脸你就开心了！自己去嬷嬷那领三个耳光！”
翡翠不敢再说什么，唯唯诺诺应了。宋玉见她老实，才转身回屋。不多时又出来，翡翠也不敢抹泪，硬生生憋着。直到宋玉没动静，估摸是休息了才抬手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院子外，葫芦还在等她。
翡翠小步走近，声音已然有了变化，不知葫芦听出来没有。
翡翠怯生生抬起头，记着宋玉的话，二人距离也离得格外远。
“胡管事，您还有什么事？”
葫芦愣了一瞬，极具亲和力的笑脸让翡翠的心平静了不少。
“怎么叫我胡管事，府里的人不都叫我葫芦吗？”
翡翠咬着唇说：“这样不好，没大没小。”
葫芦知道侧妃院子里的人一向重规矩，所以没有再问。只是从兜里掏出两块用帕子包住的荷花酥还带着余温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翡翠眼睛都亮了，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哪有不爱吃的。侧妃不爱吃甜食，也很少打赏下人。不像王妃和俞珠院子里，丫头们总有吃不完的小零嘴。她本就是个天真的性子，在宋玉的管教下愈发胆小。此刻才露出一副渴望又小心翼翼的模样，逗得葫芦笑容更深了些。
“快吃吧，我才从厨房拿来的。不用担心主子们怪罪，这是炸坏了的。”
翡翠下意识向四周看了看，没有旁人，只有葫芦身边跟着的小太监。
她忍不住咽了几口唾沫，还是说：“算了吧，当值的时候不能吃东西。”
葫芦笑意不减，“这有什么，你放在屋里就是。等下值了放炉子上热热。咱们做奴才的，平时也都是冷饭吃得多。不求多好的味道，吃个甜味就是。”
翡翠还在犹豫，就听葫芦吓唬她：“等下人家看见可要说你消极怠工了。”
翡翠才赶紧接过那包着荷花酥的手帕，仔细的收好，脸上更多是不好意思。
“谢谢你，胡总管。”
葫芦道：“都是做奴才的，互帮互助嘛。”
翡翠也说：“等我有了好东西也不会忘记胡总管。”
葫芦但笑不语，回去的路上身边的小太监都忍不住打趣他：“老大，你是不是看上那个翡翠了？”
葫芦还真有点那个意思，就算是太监人也有七情六欲不是，喜欢人算不得丢人的事。只可惜他是个太监，他这样的人哪里配喜欢谁，残缺之躯什么也不能给予。只是本能地对人家好，算是抚慰自己的心。
葫芦拍了小太监一下，板着脸道：“活都干完了？天天琢磨这个琢磨那个的，我看翡翠跟我妹妹差不多，再乱嚼舌根我一定不饶你！”
小太监哎呦一声，捂着被打了一巴掌的脑袋也不老实。
“胡总管，你看我长得像不像你弟弟，你也疼疼奴家嘛！”
气得葫芦一脚踹在他圆润的屁股上，小太监跌了个踉跄才才不再吱声。
葫芦虽然人好，可大事上不能含糊。这事要是传出去，别说他就是对翡翠又有多少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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