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爷的剧本写得飞快,三天功夫就攒出了厚厚一沓稿纸。晨光刚漫过拓片墙的“新苗角”,他就揣着稿纸蹲在石桌旁,用红铅笔在上面勾勾画画,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混着三花猫舔爪子的动静,像在给时光打标点。
“小砚,你看这段行不行?”张大爷把稿纸推过来,指着其中一段念,“1951年春,先生(你爷爷)带着学生拓巷牌,风大,墨汁总干,守义(我)偷偷把棉袄脱下来挡风,被先生敲了后脑勺……”
陈砚看着稿纸上的修改痕迹,红铅笔把“敲后脑勺”改成了“笑着说‘傻小子,墨冻住了才好,能冻住时光呢’”,忍不住笑了:“这样更像爷爷的性子,他从不真生气。”
“还是你懂他。”张大爷又改了两笔,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铁皮烟盒,倒出堆零碎——有颗掉漆的红星纽扣,半截锈迹斑斑的铅笔头,还有片压平的槐树叶,叶脉里还卡着点陈年的墨渣。“这些是当年的‘道具’,拍戏时让孩子们带上,沾沾老气。”
正说着,巷口传来孩子们的喧闹声。小雨举着爷爷的砚台跑在最前面,砚台里还盛着新磨的墨;石头背着个旧工具箱,里面叮叮当当响,是他爸特意找的老锥子和线轴;美术班的学生们也来了,扎马尾的女生抱着个纸糊的摄像机,说要给“剧组”拍花絮。
“张爷爷,啥时候排戏呀?”胖小子举着自制的机器人道具,铁皮外壳上用红漆写着“护巷使者”,字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张大爷把稿纸分给孩子们:“先念台词,把自己的角色揣透了。”他指着小雨手里的砚台,“你演爷爷,得记住,这砚台不是道具,是念想,端着的时候要稳,像托着碗热粥。”
小雨似懂非懂地点头,双手捧着砚台,小胳膊绷得笔直,果然有了几分老先生的模样。三花猫不知何时跳上了她的肩膀,尾巴绕着砚台圈了圈,像给这画面加了个活的边框。
一、台词里的旧时光
排练到“拓巷牌”那场戏时,孩子们总找不到感觉。石头把修鞋锥往墙上戳,想模仿当年的拓印动作,却差点把新贴的宣纸戳破。
“不对不对,”张大爷赶紧拦住,“当年你爷爷拓印,是用鬃刷轻轻敲,像给睡着的孩子盖被子,哪能这么使劲?”他捡起支毛笔,蘸了点清水,在石头手背上示范,“手腕要松,力道像撒芝麻,匀匀的。”
胖小子突然举手:“张爷爷,剧本里说‘墨汁冻住了像星星’,星星是凉的,墨汁冻住了也是凉的,可爷爷为啥说‘冻住时光’?时光是热的呀。”
这话把众人问住了。陈砚想了想,从拓片墙取下那张1951年的槐叶拓片:“你们看这拓片上的墨痕,过了七十多年,还能看清纹路,这不就是时光被冻住了吗?就像冬天的河水结了冰,鱼在里面不动,等春天化了冰,鱼还在游。”
小雨摸着砚台里的墨汁,突然说:“我知道了!爷爷的墨里有糖,冻住了也甜,就像时光里的好事,过再久都甜。”她把自己的糖纸塞进砚台底下,“我给墨汁加点甜。”
孩子们的悟性突然开了窍。小雨念台词时,声音轻轻的,像怕吵醒拓片里的人;石头不再用劲戳锥子,而是学着张大爷的样子,用指尖轻轻敲着墙面;胖小子的机器人道具不再乱晃,而是稳稳地站在巷牌拓片旁,真像个守护者。
周行举着相机拍花絮,镜头里,孩子们的影子和拓片上的老影子重叠在一起,新墨痕和旧墨痕在墙面上交织,像幅流动的画。“这叫‘时光叠影’,”他笑着说,“比任何特效都动人。”
二、道具里的新发现
休息时,小雨的砚台突然“当啷”响了一声,从砚池底下滚出个东西——是枚铜钱,边缘都磨圆了,上面刻着“光绪元宝”。
“这是我爷爷藏的!”小雨捡起来,铜钱上还沾着墨渍,“他总说砚台里有‘镇墨钱’,能让字站得稳,原来真有!”
张大爷接过铜钱,对着光看了看:“这是你太爷爷的钱,当年你爷爷上学,就靠这个交学费。”他指着铜钱上的墨痕,“你看这墨迹,是你爷爷故意蹭上去的,说‘让老钱沾点新墨香’。”
陈砚突然想起祖父的《教学生活志》,其中一页记着:“学生李墨(小雨爷爷的名字),家贫,却总在砚台藏枚铜钱,说‘钱能生钱,墨能生字,都是指望’。”旁边画着枚小小的铜钱,和小雨发现的一模一样。
“这得写进剧本里!”张大爷立刻掏出红铅笔,在稿纸上添了段:“李墨从砚台摸出铜钱,先生笑说‘墨比钱贵,你这是把珍珠当石子藏’,却悄悄在他砚台里多加了勺墨。”
石头也有了新发现。他爸的工具箱夹层里,藏着张纸条,是用修鞋的糨糊粘着的,上面写着:“1985年修张大爷的鞋,他给了块槐花饼,香。”字迹歪歪扭扭,是石头爷爷的笔体。
“这是我爷爷的‘记账本’!”石头举着纸条,“他说修鞋不光是挣钱,是记着谁帮过咱,得还情。”
张大爷看着纸条,突然抹了把脸:“你爷爷当年总给我修鞋,分文不取,说‘张大哥教我儿子认字,我给你修鞋,扯平’。”他把纸条贴在工具箱拓片旁,“这也是道具,得让孩子们知道,老辈人算账,算的不是钱,是情分。”
孩子们的道具渐渐丰富起来:胖小子的机器人里,塞了他奶奶的老花镜布;扎马尾的女生的摄像机上,缠了段紫藤花藤;连三花猫的脖子上,都被李念系了根红绳,绳头拴着片干槐花。
“这些叫‘时光线’,”陈砚笑着说,“把新的旧的串在一起,就像把珠子串成项链,缺一颗都不完整。”
三、墙面上的排练场
拓片墙成了天然的舞台背景。孩子们在墙前走位时,影子投在拓片上,老槐树的影子和小雨的影子重叠,像棵新苗靠着老树;巷牌的影子和石头的影子交错,像老巷子长出了新脚步。
有次排练到下雨,孩子们就举着油纸伞在墙下继续。雨水打湿了拓片,新墨痕和旧墨痕晕在一起,竟生出种朦胧的美。小雨指着墙面上晕开的“文”字:“你看,老字在跟新字说话呢,墨都抱在一起了。”
张大爷趁机教孩子们“湿拓”——在湿的宣纸上拓印,让墨自然晕开。胖小子拓的机器人,边缘晕成了毛茸茸的样子,像长了层光;石头拓的锥子印,墨痕向四周散开,像朵黑色的花。
“这叫‘时光的晕染’,”陈砚看着那些湿漉漉的拓片,“老的不会消失,只会变成新的一部分,就像雨落在土里,长出新苗。”
排练过半时,王校长带着文化馆的老师来了。老师看着拓片墙上的排练痕迹——孩子们的脚印、伞上的水痕、新添的湿拓作品,突然说:“这墙本身就是最好的展品,比任何舞台都有力量。”她建议,“文化节那天,就把舞台设在这儿,让拓片墙当背景,让老物件当观众。”
孩子们举双手赞成。小雨把铜钱放回砚台,石头把纸条塞回工具箱,胖小子给机器人的铁皮壳刷了层新漆,却特意留了块旧疤痕:“张爷爷说,旧疤痕是勋章,不能磨掉。”
暮色漫过拓片墙时,最后一缕阳光落在新添的湿拓作品上,墨痕在夕阳里泛着紫金色的光。张大爷收起稿纸,上面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修改痕迹,红铅笔的划痕和孩子们的涂鸦混在一起,像幅热闹的画。
“明天排最后一场,”他看着墙面上新旧交织的墨痕,“那场戏叫‘传承’,没台词,就看孩子们怎么把自己的东西,轻轻放在老拓片旁边。”
三花猫突然跳上石桌,用爪子碰了碰砚台里的墨汁,然后在稿纸上踩了个梅花印,正好落在“传承”两个字旁边。陈砚笑着说:“花花也想演,它的角色是‘时光的见证者’。”
远处的渡口传来归船的桨声,和七十多年前祖父送学生过河的桨声,在暮色里轻轻合在了一起。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青冥碎的魂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