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励云在妇女工作部的工作逐渐步入正轨，她待人真诚，处事公道，又肯下功夫学习，很快便赢得了同事和家属们的信任与尊重。
这日午后，周励云正和几位干事一起整理近期家属反映的困难清单，准备汇总后向上面反映，就见来自广东、经常教她做菜的冯夫人红着眼圈找了过来。
“周姐……”冯夫人一开口，声音就带了哽咽。
周励云连忙放下手中的材料，将她引到旁边小会议室，倒了杯热水递过去：“冯家妹子，这是怎么了？先喝口水，慢慢说。”
冯夫人接过水杯，却没喝，眼泪扑簌簌掉下来：“还不是我家那个讨债鬼……小鹏他又闯祸了！”
冯夫人的儿子崇小鹏，今年十五岁，从小在莫斯科长大，前两年崇父工作调动，一家才回国。
这孩子生得眉清目秀，脑子也活络，却偏偏对正途学业兴趣缺缺，满脑子都是些“光影艺术”、“蒙太奇”，立志要学电影，把他那出身传统、期望子承父业——无论是从军还是从政——的父亲气得够呛，没少挨揍。冯夫人心疼儿子，却又管不住，常常以泪洗面。
“这次又是怎么了？”周励云柔声问，心里已有了几分猜测。
崇小鹏闯祸不是头一回了，逃学去看内部放映的外国电影都不算什么。
因为就在上个月，他跑去拍后勤部养猪场。拍就拍吧，也不知怎么搞的，惊了刚运来的几头猪，猪跑出来，差点冲撞了去视察的后勤部长！
虽然没造成大事故，可他爸爸的脸都给他丢尽了。被关在家里写检查写了整整一个月，前几天刚刚出来。
看来现在又闯出祸来了。
“他……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台老旧的摄影机，说是苏联朋友寄卖的，”冯夫人抹着眼泪，“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天天琢磨。昨儿个下午，他非拉着后勤处老刘家的小子，说要拍什么‘新时代少年的昂扬风貌’，爬到军区大院后墙那棵老槐树上取景！结果……结果一个没站稳，连人带机器摔下来了！”
周励云倒吸一口凉气：“人没事吧？”
“谢天谢地！人没事，就是擦破点皮，扭了脚踝。”冯夫人后怕不已，“可那摄影机……摔散架了！听说是什么……战前的老型号，现在有钱都没处买去！他爸晚上回家知道了，抄起皮带就要抽他，吓得他跑出去一夜没敢回家……今早才在同学家找到他。他爸这回是真气狠了，说不认这个儿子了，要把他送回老家关起来！周姐，你说这可怎么办啊……”冯夫人说着又哭起来。
周励云听得也是心惊肉跳，连忙拍着冯夫人的背安慰：“人没事就是万幸！机器坏了是小事，孩子没伤着比什么都强。老崇在气头上，话说得重了些，哪能真不认儿子？回头我让老陈劝劝他。小鹏人呢？吓坏了吧？”
“在自己屋里关着呢，他爸不让出门，也不准吃饭……”冯夫人抽泣着，“我是又气又怕又心疼……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呢？人家孩子都安安稳稳上学……看看你家小铮和小衡就多乖啊！你怎么教的？……天哪！怎么偏我家这小子满脑子稀奇古怪……”
周励云轻轻拍着冯夫人的背，温言安慰：“别难过，别难过。小鹏这孩子我见过几次，脑子活络，有想法，不是坏孩子。男孩子这个年纪，调皮捣蛋是常有的，有点自己的爱好也不是坏事。慢慢教，会懂事的。”
“可他这爱好……拍电影……这算什么正经事啊？”冯夫人愁容满面，“他爸爸一心想让他考军校，或者学机械、学物理，以后也好接班……为这个，父子俩吵了不知多少回。”
周励云想了想，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做父母的，总希望孩子好，可有时候，也得听听孩子自己心里想什么。小鹏喜欢新鲜事物，或许拍电影这事，在他眼里就是顶有意思的正经事呢？你先别急，等他爸爸气消了，好好劝劝。父子哪有隔夜仇。”
她语气真诚，带着一种经历过苦难后的豁达和理解。
冯夫人听着，心里稍稍好受了些，抽噎着说：“周姐，也就你能跟我说这些体己话了。我们家老崇那个脾气……唉……”
“放心吧，会好的。”周励云宽慰她，“晚上你要是心里还憋得慌，就上我家来坐坐，跟我说说话。”
冯夫人却摇摇头：“不了，周姐，今晚……今晚你能陪陪我吗？去我那儿？老崇今晚有会，不回来。我一个人对着那混小子，心里堵得慌，又怕自己心软……”
周励云看着好友红肿的眼睛，心一软，点头答应了：“好，我陪你。我这就给家里打个电话说一声。”
电话打回家，是陈铮接的。
周励云简单说了冯阿姨心情不好，需要人陪，今晚不回去了，叮嘱他和知衡好好吃饭，他要照顾好妹妹。
陈铮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才应道：“好。妈，您自己也注意休息。”
挂了电话，周励云轻轻叹了口气。
儿子越来越沉默寡言，但心思却越发细腻敏感，刚才那片刻的沉默，她知道，是在担心她的身体。她心里暖暖的，又有些酸涩。
当晚，周励云留在了冯家。
两个母亲夜话家常，互相宽慰，自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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