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压抑、带着浓重铁锈和尘埃气味的黑暗,几乎要将人吞噬。
判官在狭窄的通风管道内匍匐前行,每一次移动,左肩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鲜血早已浸透了临时捆扎的绷带,顺着臂膀滑落,在身下的金属管壁上留下断续的暗红痕迹。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海浪,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视野边缘已经开始发黑,耳中是自己粗重喘息和心跳放大后的轰鸣。
他几乎是在凭借本能和一股不屈的意志在爬行。
夜莺的声音——“凌风……西南侧通风管……”——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灯塔,指引着他。他不能倒下,为了在外面生死不明的铁壁,为了在医疗中心再次陷入沉寂的夜莺,为了仍在战斗的魅影和鬼手,也为了……那个久远到几乎被遗忘的、名为“凌风”的自己。
“判官,坚持住!我已经接管了基地部分残余监控,正在为你规划最优路径!红蝎的位置没有移动,他还在原来的狙击点,似乎在重新校准武器,或者……他在等你出现。”鬼手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刻意压低了音量,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你左前方的岔路,向右,那条管道更靠近他所在山崖的内部结构,但环境极其复杂,声音传导会很异常。”
“明白。”判官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汗水混着血水从下颌滴落。他按照指引,艰难地拐入右侧管道。这里的空间更加逼仄,只能勉强容他侧身挪动,管道四壁布满了粗糙的焊接点和凸起的螺栓,刮擦着他的作战服和伤口,带来新的痛楚。
但他需要的就是这种复杂环境!声音在狭窄、多反射面的金属管道内传播,会产生复杂的折射、叠加和衰减。这对于常规听觉是干扰,但对于他这样经验丰富的战士,尤其是此刻将生死置之度外、感官被逼到极限的状态下,这反而可能成为定位的利器。
他停了下来,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将所有残存的精力都集中到听觉上。
左肩的剧痛如同背景噪音,被他强行隔离。血液滴落的“嗒…嗒…”声,自己心脏的“咚…咚…”声,甚至管道外隐约传来的、基地某处仍在燃烧的噼啪声……所有这些,都逐渐在他的意识中淡化。
他在捕捉。捕捉那个特定来源的、细微到极致的声波。
他想象着红蝎所在的位置——那个山崖的天然岩缝,经过改造的隐蔽狙击点。通风管的某些支路,很可能如同植物的根须般,蔓延渗透到那片山体的内部。
来了!
极其微弱,仿佛幻觉。但那不是幻觉。
那是某种金属部件被轻轻擦拭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摩擦声。那是狙击枪保险被细微拨动的、几乎消弭在风中的“咔哒”声。甚至……是对方调整姿势时,衣物与岩石表面极其轻微的摩擦声!
这些声音,通过岩石和土壤的传导,再经由错综复杂的通风管网,被扭曲、折射、放大又衰减,变成了一串串破碎、怪异、难以理解的“噪音”。但在判官高度集中的精神世界里,这些破碎的声波,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荡起了一圈圈独特的涟漪。
他紧闭着双眼,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如同最精密的声呐计算机,疯狂地处理着这些被扭曲的声波信息。他在脑海中构建着管道的三维结构,模拟着声波在不同材质、不同角度的反射路径……
一点钟方向……偏左约五度……距离……大约二十五米……垂直高度略低于我目前位置……
一个模糊的定位,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这并非精确的坐标,而是一种感觉,一种基于无数战斗经验和此刻超常感知形成的、近乎直觉的锁定!
红蝎,就在那里!
机会只有一次。他现在的状态,根本不足以支撑他进行高强度的近距离格斗,甚至正面冲出管道都可能是自杀。他需要一种出其不意、超越常规认知的攻击方式。
他想起了身上那件几乎被遗忘的、非致命性但经过他改造的装备——腕带式射钉枪。原本用于在特殊环境下固定绳索或破坏简单锁具,射出的钢钉初速快,声音远比枪械小得多。而他在行动前,习惯性地在其中几枚钢钉的尖端,涂抹了高浓度的、见血封喉的氰化物提取物。
这就是他的“箭”!
判官缓缓抬起右臂,将腕带式射钉枪的发射口,小心翼翼地对准了根据声波判断、红蝎可能所在的方位。他无法直接看到目标,甚至无法确定中间隔了多少层金属管壁和岩石。这是一次真正的“盲射”,一次将生死寄托于虚无缥缈的声波折射和自身直觉的——幽灵一击!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左肩伤口因动作牵拉传来的阵阵痉挛,屏住了呼吸。
就在他即将扣动射钉枪扳机的瞬间——
他的脑海深处,仿佛有一道电光劈开迷雾!一幕极其相似、同样关乎生死一狙的场景,不受控制地猛然闪现!那不是此刻与红蝎的对决,而是不久之前,在主控室外,那颗射向赵立勋的、本已偏转却最终奇迹般命中目标的子弹!
……
狙击镜中,十字分划稳稳压住赵立勋颅底延髓。判官的呼吸平稳,心跳缓慢。扳机预压,第二道火即将临界。
突然,红蝎的狙击镜反光闪现!危机感炸裂!
开枪?还是规避?
没有时间权衡!战斗本能让他选择了在开枪的同时规避!子弹脱膛而出,但他知道,在红蝎干扰和自身0.3秒延迟的双重影响下,这一枪的弹道已然不纯!
子弹撕裂空气,撞击在多层复合防弹玻璃上。“噗—噗—噗—”穿透的过程清晰可感,但弹头动能被急剧消耗,轨迹发生不可控的偏转!狙击镜里,他能“看到”子弹最终穿透玻璃,却偏离了预定的致命点,朝着赵立勋的肩膀上方飞去……
失败了么?
就在那万分之一秒的刹那,他作为顶尖狙击手那融入骨髓的、对环境的感知,捕捉到了一个极其细微、几乎被所有人忽略的变量——因铁壁破坏燃料管而泄漏的、弥漫在赵立勋身旁不远处的一小片特殊导弹燃料蒸汽!
那种燃料为了稳定燃烧和提升比冲,混合了特定比例的氦气等高扩散性介质。不同密度和成分的气体,对光线的折射率不同,同样,对高速飞行的弹头,也会产生极其微小但确实存在的“气动透镜”效应!
在子弹飞越那片蒸汽区的瞬间,判官的大脑如同超频的计算机,根据瞬间捕捉到的蒸汽浓度、范围、成分(鬼手之前简报提及),结合弹道模型,闪电般计算出了那微乎其微的折射影响!
射击仰角62°,弹道受氦气影响偏转1.7密位!
这个数据如同烙印,瞬间刻入他的意识。但知道不等于能做到!在子弹已经出膛、飞行时间不足零点一秒的情况下,任何物理干预都是不可能的!
然而,就在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引导”。并非来自外部,更像是一种……来自子弹本身的、违背物理常识的“自我修正”?不,更准确地说,是某种无形的力量,在他计算出的那个关键节点,对那片不稳定蒸汽区域施加了一个极其微弱的“扰动”,恰好将理论上的1.7密位偏转,化为了现实!
是夜莺!
一定是她!在她苏醒的瞬间,以那种无法理解的方式,介入了他与子弹之间,完成了那毫厘定生死的终极校准!
所以,赵立勋的死,并非他一人之功。是他基于经验和数据的绝杀计算,与夜莺超越常理的感知与干涉,共同完成的奇迹!
……
思绪如电光石火,瞬间掠过脑海。现实的危机感将他猛地拉回通风管的黑暗之中。
红蝎!
此刻,他没有夜莺的引导,他只有自己,只有这破碎的身体、濒临极限的意志,以及那玄乎其玄的、由声波折射构建的“目标影像”。
信任你的计算,信任你的直觉,如同信任夜莺那一次的引导!
判官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的厉色!
“咻——!”
一声轻微到几乎被管道背景噪音掩盖的尖啸!腕带射钉枪猛地一震,一枚承载着致命氰化物的特制钢钉,以极高的初速,脱膛而出!
钢钉瞬间消失在黑暗的管道深处,穿过层层叠叠的金属隔板,沿着判官基于声波折射计算出的、那条曲折而诡异的理论路径,射向二十五米外、那个隐藏在岩缝中的致命威胁!
与此同时,判官做完这个动作,几乎虚脱,但他强撑着,用右手反手捞起一直带在身边、那支已经失去狙击镜的沉重狙击枪管!他无法正常据枪瞄准,只能以一种非常规的、近乎别扭的姿势,将枪管大致朝向通风管壁的某个方向——那是他记忆中,之前狙击赵立勋时,子弹穿透玻璃后,最终被夜莺引导修正的弹道终点在脑海中的反向延伸!
他没有目标,没有瞄准镜,甚至没有稳定的射击姿势。他只是在复刻,在致敬,在凭借肌肉记忆和那一瞬间对能量轨迹的残留感知,打出一发不可能的子弹!
他扣动了扳机!
“砰——!”
狙击步枪在狭窄空间内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巨大的后坐力狠狠撞在他受伤的左肩上,痛得他眼前一黑,几乎昏厥。子弹呼啸着击穿了薄弱的通风管壁,不知飞向何处。
……
山崖狙击点。
红蝎如同石雕般趴伏着,仅剩的独眼透过高倍狙击镜,仔细地扫描着判官可能藏身的所有区域。他很有耐心,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尤其是猎物已经受伤流血,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他确认了判官钻入了通风管,这在他的预料之中,也是他故意留出的、看似唯一实则布满陷阱的生路。他熟悉这里的结构,几条主要管道都在他的监控和火力覆盖下。
然而,他忽略了一点,或者说,他无法理解一点——某些超越常规感官的定位方式。
当那枚来自不可思议角度、穿透了数层障碍的钢钉,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并精准地射向他因专注瞄准而微微暴露的颈侧动脉时,红蝎那经过千锤百炼的危险直觉才疯狂报警!
但,太晚了!
“噗!”
钢钉轻而易举地撕裂了他的作战服和皮肤,深深扎入颈侧!
剧痛传来的瞬间,红蝎心中骇然!他不是惊讶于攻击本身,而是这攻击的方式和角度!完全超出了他的战术预判!判官怎么可能在那种环境下,如此精准地定位并攻击到他?!
他下意识地想要用手去拔那枚钢钉,但指尖刚触碰到冰冷的钉体,一股恐怖的麻痹感便如同闪电般从伤口瞬间蔓延至全身!心脏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攥紧,呼吸在刹那间停滞!
氰化物!剧毒!
他的独眼猛地瞪大,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愕和对某种未知力量的恐惧。他想最后扣动扳机,哪怕只是毫无目标的泄愤一击,但手指已经不听使唤。
与此同时——
“嗖——!”
那发由判官盲射出的狙击子弹,巧合般地,或者说在某种残留的、微妙的能量轨迹指引下,恰好穿过了之前铁壁爆破后,依旧在山崖间某些低洼地带弥漫未散的、微量的导弹燃料蒸汽!
同样含有氦气的蒸汽,再次对子弹产生了细微的折射效应。
这效应本身微不足道,不足以改变子弹飞向空处的命运。
然而,就在子弹飞越蒸汽的刹那,远在医疗中心,生命体征监护仪警报尖锐鸣响的手术台上,夜莺紧闭的眼睫再次剧烈颤动了一下。她并未完全苏醒,但某种深层的、保护性的本能,让她在无意识中,再次释放出了一缕微弱到极致的脑波涟漪。
这涟漪,并非精确引导,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拨动”,恰好作用在那片折射蒸汽区域。
于是,那发本应射入虚空、最多只能起到威慑作用的子弹,其弹道发生了最后一次、奇迹般的、微米级别的调整!
“砰!”
子弹没有击中红蝎——他已然毒发濒死——而是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打在了红蝎架设在岩缝边缘的那把重型狙击枪的枪机结合部位!
“咔嚓!”
一声脆响,精密的狙击枪瞬间解体,关键零件扭曲崩飞,彻底报废!
这最后一枪,并非杀伤,而是摧毁!摧毁了红蝎最后反击的可能,也象征性地,为这场惊心动魄的双狙对决,画上了一个充满宿命与奇迹的句号。
红蝎的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独眼中的光彩彻底涣散,带着无尽的疑惑和不甘,头颅重重垂下,搭在了被摧毁的狙击枪残骸上,再无生机。
这位纵横国际暗黑世界多年的王牌狙击手,最终没有死在堂堂正正的狙击对决中,而是倒在了一次基于声波折射的幽灵盲射,以及一发穿越燃料蒸汽、被无形之力再次修正的“巧合”流弹之下。
通风管内,判官倾听着外面再无任何狙击枪特有的杀意传来,只有山风吹过岩缝的呜咽。他不知道自己那两击的结果如何,但他感觉到,那如芒在背的致命锁定感,消失了。
他脱力地靠在冰冷的管壁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灼痛感。左肩的伤口因为最后开枪的后坐力,崩裂得更严重,鲜血几乎染红了他小半个身子。
黑暗再次涌来,比之前更加沉重。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仿佛又听到了夜莺那空灵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无比清晰:
“凌风……活下去……”
晨曦,终于彻底驱散了黑夜,金色的光芒透过山崖的缝隙,洒落在判官所在的通风管出口,也照亮了远处红蝎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以及那支扭曲报废的狙击枪。
新的一天到来,血腥并未完全散去,但最致命的威胁,已然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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