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仪靠在烽台残垣边,手指深深抠进石缝,借着粗糙的岩壁稳住摇晃的身体。夜风从断口处灌入,吹得她衣袍猎猎作响,像一面将熄未熄的战旗。她刚割断传讯绳索,铁链崩裂时划破掌心,指尖还沾着铁锈般的血痕,混着冷汗,在月光下泛出暗红光泽。远处火光冲天,映得半边云层如烧透的铜片,喊杀声一阵紧过一阵,夹杂着战马嘶鸣与兵刃交击的脆响,仿佛整座山谷都在颤抖。
她喘了口气,抬手抹去额角渗出的血丝。那道伤是攀爬烽燧时被碎石划开的,不深,却持续渗血,顺着眉骨流进眼角,带来一阵刺痛。嘴里有股发苦的味道,不知是尘土、血腥,还是连日来未曾合眼的疲惫所酿成的浊气。喉咙干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吞咽都牵动颈间筋脉隐隐作痛。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沉下心神——不能倒在这里,至少,还不能闭眼。
月魂之力缓缓涌起,自丹田而生,如寒泉般沿着经络游走四肢百骸。眼前景象开始扭曲、褪色,继而重组。记忆逆流而上,她回到了三天前。
那时她扮作采药婢女,粗布裹身,发髻松散,背一只竹篓,篓底藏着匕首与火折。她在西谷边缘来回走了两趟,装作寻觅草药,实则用脚尖丈量每一寸土地的松软程度。山体有一道裂缝,极不起眼,被垂落的藤蔓遮住大半,若非她曾在古籍中读到“旧渠藏于断脊”,恐怕也会错过。她蹲下身,指尖抚过苔藓覆盖的石面,忽然触到一处异样——一块石板边缘微微翘起,按压之下竟有松动感。
她四顾无人,迅速掀开石板。下面是一条斜向下的通道,入口窄小,仅容一人匍匐进入。空气里扑来一股湿冷气息,夹杂着腐叶和泥土的味道,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陈年铁锈味,像是废弃多年的机关残留。她记得自己咬牙顺通道往前探了十来步,脚下踩空半寸,险些跌入黑暗。耳边传来细微水声,似有暗流在深处流淌,节奏缓慢,如同大地的呼吸。
那一刻她就知道,这是条废弃的引水渠,极可能是前朝为灌溉军田所建,后来因地势变动而荒废。如今,它成了唯一的突破口。
睁开眼,她的呼吸有些不稳,胸口起伏剧烈,仿佛刚从深水中浮出。眼前的烽台依旧残破,但她的目光已不再迷茫。萧景琰就站在旁边,玄甲覆身,披风染尘,一手按在剑柄上,指节因长时紧握而泛白。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目光如刀锋掠过她脸上的血污与倦意,最终落在她眼中尚未散去的幽蓝微光——那是月魂之力退去后的余韵。
“我知道怎么进去。”她说,声音哑得厉害,像是从枯井底部捞出的一句低语,“从西谷塌陷处往下,有条旧水渠通到营后。坡陡路窄,只能单人通行,但足够我们绕过正面防线。”
萧景琰没问真假,也没追问细节。他只点头,动作干脆利落,如同战场上无数次并肩作战养成的默契。他吹了声短哨,音调低沉,却穿透夜风直抵后方。亲卫立刻收拢队伍,二十名精锐无声集结,人人蒙面束甲,刀不出鞘,箭不搭弦,只等一声令下。
一行人借着夜色掩护,绕过正面战场,贴着山脚移动。脚下尽是碎石与焦土,每一步都需谨慎落足。行至中途,忽遇一处断崖,宽约三丈,下方黑不见底,唯有风声呼啸。队伍停了下来,有人低声咒骂,更多人屏息观望。
沈令仪走在最前,她伸手摸了摸岩壁,确认位置无误。这处断崖正是当日她标记过的“死地一线”,若非熟悉地形,绝难通行。她侧身从一道极窄的岩缝中穿过,衣袍被锋利的石棱刮出几道裂口,肩头擦出血痕也浑然不顾。脚下踩碎几片枯叶,发出轻微声响,她立即顿住,耳听八方。确认四周无异动后,才继续前行。
后面的人一个接一个跟上,动作轻巧如猫,不敢有丝毫拖沓。待全员通过,已是半炷香后。夜更深了,星子隐没,唯有远处战火照亮天际。
走到水渠入口,木栅早已腐烂,只剩几根朽木横挡。她抽出短刃,撬开横条,腐木应声断裂,扬起一阵霉灰。她带头钻了进去,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能靠手摸着湿滑的墙壁前行。头顶不时滴下冷水,落在颈间令人一惊。有人不小心踢到石头,清脆一响,在狭窄通道里回荡数息不止。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伏地不动,直到外面喊杀声依旧规律,才敢再度挪步。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一丝微光。出口在敌营马厩后方,隐蔽于一堆废弃草料之中。他们悄悄翻出,分散隐蔽,动作迅捷如影。沈令仪伏在暗处,目光扫过营地布局:粮仓居左,主营居中,守卫森严,但注意力全在正面战场。
她指了两个身手利落的士兵,朝粮仓方向打了个手势。两人会意,猫腰潜行,借着火光死角接近草垛。片刻后,火油弹掷出,轰然炸开,火焰猛地蹿起,浓烟直冲天空,瞬间吞噬了半座粮仓。
火光乍现,守军顿时乱了阵脚。有人高喊救火,有人往这边奔来,更有将领怒吼调度,却已无法挽回混乱之势。正面大军趁机推进,战鼓声震耳欲聋,号角齐鸣,攻势如潮水般压上。
就在这时,萧景琰抽出长剑,剑锋映着火光,寒芒流转。他亲自带人攻入主营,身形如电,一剑封喉,连斩三名巡哨。敌军万万没想到背后遭袭,阵型瞬间崩溃。刀剑相撞的声音混着惨叫不断响起,鲜血泼洒在泥地上,蒸腾起淡淡的腥雾。
沈令仪站在一处高坡上,手里握着一面黑色小旗,旗面无纹,却是她亲手绘制的指挥信物。她挥动旗帜,动作简洁有力:左三右二,前后交错。两翼伏兵闻令而出,如狼群扑向溃散之羊。溃兵开始四散奔逃,有人丢下武器跪地求饶,有人慌不择路跳入火海,哀嚎声此起彼伏。
火势越烧越旺,粮仓屋顶轰然塌下,火星四溅,一根横梁砸在地上,溅起大片火星,点燃了旁边的帐篷。热浪扑面而来,逼得人不得不后退几步。
萧景琰走过来,铠甲上有血迹,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脸上也沾了灰,唇角裂开一道细口。他望着燃烧的主营,眼神冷静得近乎冷酷。
“主力已破。”他说,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
沈令仪没有回应,她望着东南方向,那里有一道烟尘正在远去,细若游丝,却被她敏锐捕捉。她抬起手,指向那个方向,指尖稳定如铁。
“他们还有人活着。”
萧景琰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眉头微蹙。那不是大军撤退的轨迹,而是少数骑快马疾驰留下的痕迹。逃的不是普通士卒,而是核心人物——或许是主将,或许是密使,携带着重要情报。
他转头看她:“追?”
沈令仪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即化为决然。她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铜铃铛,轻轻一摇,铃声清越,在喧嚣中竟格外清晰。远处林间,一道黑影悄然现身,竟是她早先埋伏的斥候。
“放鹰。”她下令。
话音落下,一只苍羽猎隼自树梢腾空而起,振翅直追那道远去的烟尘。它将在高空盘旋,标记路径,直至猎物无所遁形。
萧景琰看着她,忽然道:“你早就知道他们会逃。”
沈令仪收回目光,轻轻点头,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卷走:“有些人,宁死也不愿被捕。但他们忘了——活人比死人,更难对付。”
夜风拂过,吹动她残破的衣角。她站在火与暗的交界处,身影瘦削却挺直如刃。这一战,尚未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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