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几乎是踉跄着冲进锦瑟轩的。
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让她本就疲惫的神经骤然绷紧。轩内灯火通明，却更衬得气氛压抑。谢瑢躺在软榻上，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唇边残留着一抹未擦净的暗红，刺目惊心。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正凝神诊脉，眉头拧成了疙瘩。两个小丫鬟跪在榻边，手忙脚乱地擦拭、换水，脸上满是惶恐。
“怎么回事？”林晚的声音干涩，目光紧锁在谢瑢毫无生气的脸上。
“回姑娘，”一个稍年长的丫鬟带着哭音，“主家昨夜看了会儿账册，说有些乏，便歇下了。奴婢们一直守着，快到寅时，主家忽然剧咳不止，奴婢们慌忙进来，就见……就见主家咳出好多血，然后……然后就晕过去了！”
林晚心脏紧缩。她走到榻边，看着谢瑢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那总是带着疏离与审视的冰湖双眸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脆弱得不堪一击。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毫无防备、如此……接近死亡的模样。
“大夫，如何？”她转向老大夫，极力保持镇定。
老大夫收回手，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示意林晚到外间说话。
“惊鸿姑娘，”老大夫压低声音，“谢公子的病……本是沉疴旧疾，心血亏耗，肺络受损。需要精心静养，切忌劳神费力，更忌情绪大起大落。可近日……公子是否思虑过甚，或受了什么大的刺激？”
林晚心头一沉。对赌之事虽未直接烦扰谢瑢，但阁内连日来的紧张筹备、梅园风波的后遗症、乃至与满堂娇越发白热化的竞争，他不可能不知，也不可能不挂心。他看似放权，实则一切仍在掌控。这场病来势汹汹，恐怕是积劳成疾，又逢变数，终于爆发。
“可有性命之危？”林晚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眼下是厥脱之象，凶险万分。”老大夫语气严峻，“老夫已施针用药，暂时稳住心脉。但能否醒来，何时醒来，醒来后情况如何……全看公子自身的造化，以及后续调理。必须绝对静卧，不能再受一丝一毫的惊扰刺激。药需按时煎服，老夫会每日来诊视。”
林晚深吸一口气：“有劳大夫。请务必用最好的药，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送走大夫，林晚回到内室，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谢瑢，又看看周围惶然无措的下人，心知此刻自己绝不能乱。谢瑢倒下，漱玉阁的顶梁柱便塌了一半，若她再露怯，内忧外患立时便会将这座刚刚赢得一场险胜的楼阁吞没。
“主家需要静养，从今日起，锦瑟轩内外加派可靠人手看守，除大夫和指定的煎药丫鬟，未经我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入，亦不得随意打扰。”林晚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今日之事，对外只说主家旧疾复发，需要静养，不许议论，更不许传递任何不利于主家康复的消息。若有违者，严惩不贷！”
她目光扫过众人：“主家病重期间，阁内一应事务，暂由我代理。谢安，周嬷嬷，你们协助我。告诉大家，一切照旧，各司其职，不得懈怠慌乱。”
“是。”谢安和周嬷嬷连忙应下，林晚的镇定给了他们主心骨。
安排好锦瑟轩的事务，林晚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才允许疲惫和忧虑爬上眉梢。她坐在桌边，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谢瑢病倒，太不是时候了。对赌虽胜，但满堂娇的威胁并未解除，沈千帆那句“来日方长”言犹在耳。内部，刘妈妈虽被控制，但难保没有其他眼线或心怀叵测之人。如今主心骨倒下，这些隐藏的危机随时可能爆发。
她必须尽快理清头绪，稳住局面。
首先，是谢瑢的病情。必须封锁消息，至少不能让人知道他病得如此之重，昏迷不醒。否则，人心浮动，对手也会趁虚而入。
其次，阁内日常运营不能乱。玉牌制度需继续推行巩固，“霓裳羽衣宴”的余热要善加利用，可考虑推出简化版的“唐风雅集”作为常设项目，维持高端客群的热度。普通区域的生意也要抓起来。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必须尽快查明，谢瑢此次病发，是否仅仅是积劳成疾？有无其他……人为因素？梅园风波刚过，沈千帆的手段她已领教，难保不会在谢瑢身上再做文章。刘妈妈供出的“京城贵客”消息，也像一片阴云，悬在头顶。
她召来谢安和周嬷嬷，三人密议。
“主家的药方和煎药过程，必须绝对可靠，由周嬷嬷你亲自挑选最信得过的老人负责，每一道环节都要有人监督，药材来源也要重新核查。”林晚吩咐周嬷嬷。
“老奴明白，这就去安排，保证万无一失。”周嬷嬷神色肃然。
“谢管事，”林晚看向谢安，“对外，主家只是需要静养，不见外客。阁内事务，一切如常，你多费心盯着。另外，‘霓裳羽衣宴’后续事宜，尽快拿出个章程，我们要把这股势头延续下去，但不能像之前那样倾尽全力，需考虑可持续性。”
“是，姑娘。”谢安点头，“还有一事，满堂娇输了的赌注，沈千帆今日一早便派人送来了，是通兑的银票，数目无误。”
林晚接过那厚厚一叠银票，心中并无多少喜悦。这些钱，或许能缓解漱玉阁近期的资金压力，但比起谢瑢倒下的损失，微不足道。
“沈千帆那边，有什么动静？”
“表面平静，但咱们的眼线说，满堂娇后院的戒备似乎更严了，尤其是一处新收拾出来的别院。另外，沈千帆今日见了几个生面孔，看打扮气度，不像是本地人，倒有些……京城那边的做派。”谢安压低声音。
林晚眼神一凝。京城来客？刘妈妈的消息，怕是真的。
“继续盯着，小心些，别被发现了。”林晚沉吟，“还有，阁内人员，尤其是各处的管事、妈妈，以及能接触到主家饮食、用药、近身伺候的人，暗中排查一遍。非常时期，宁可多虑。”
谢安和周嬷嬷对视一眼，都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接下来的两日，漱玉阁表面维持着运转，但暗地里的气氛却紧绷如弦。谢瑢依旧昏迷，只是脉象稍稳，但老大夫也说不准何时能醒。林晚每日都会去锦瑟轩探望片刻，看着那张苍白沉寂的脸，心头沉甸甸的。
她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阁务中，借着“霓裳羽衣宴”的东风，迅速推出了“唐风雅集”常设项目，虽不及之前奢华梦幻，但胜在精致风雅，依旧吸引了不少高端客群。玉牌外围合作网络也增加了两家铺子。同时，她加强了对账目的核查和人员的管理，一些细微的异常开始浮现。
比如，负责采买部分食材的副管事，近日报账有些含糊；看守后门的一个老仆，夜里似乎与外面的人有过短暂接触；还有两个平日里并不起眼的洒扫丫鬟，总爱在锦瑟轩附近徘徊。
林晚没有打草惊蛇，只是让谢安派人暗中盯紧。她有一种预感，谢瑢的病倒，或许会成为一个契机，让某些隐藏的东西浮出水面。
果然，第三日深夜，林晚仍在静室翻阅账本，谢安匆匆来报，脸色极其难看。
“姑娘，抓住一个！看守后门的张老头，夜里偷偷放了一个人进来，被我们的人当场按住。那人是满堂娇的一个二管事！我们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包东西！”谢安递上一个油纸小包。
林晚打开，里面是一些晒干的、不起眼的褐色草叶，散发出一种极淡的、略带腥气的味道。她不懂药材，但直觉这不是好东西。
“张老头怎么说？”
“吓瘫了，说是满堂娇的人用他儿子欠的赌债要挟，让他行个方便，只是送点‘补药’给阁里一位相好的妈妈，他不知具体给谁，也不知是什么。”谢安道，“但我们的人跟着那二管事，发现他进来后，并未去见任何妈妈，反而试图靠近锦瑟轩方向的小厨房，被我们的人惊走，才转向后门想溜，被张老头放了，却正好被我们埋伏的人逮个正着。”
锦瑟轩方向的小厨房！那是专门为谢瑢煎药和准备饮食的地方！
林晚浑身发冷。果然！谢瑢的病，恐怕不只是积劳成疾！有人想趁他病，要他命！或者，至少是想让他的病永远好不起来！
“那包东西，立刻找个绝对可靠、口风极严的大夫验看，不要惊动常来的那位老大夫。”林晚声音冰冷，“张老头先关起来，别让他死了。那个二管事呢？”
“也扣下了，分开关着。”
“审！分开审！用点手段，但别弄出人命。我要知道，是谁指使他，具体要做什么，这药是给谁的，怎么用。”林晚眼中寒光凛冽，“另外，立刻秘密控制所有能接触到主家饮食和药物的人，包括煎药的丫鬟、送饭的小厮、甚至打扫锦瑟轩的，一个不漏，全部单独看管起来，不许他们彼此接触。核查他们近日的行踪、接触过的人、有无异常收入。”
“是！”谢安也意识到事态严重，匆匆而去。
林晚独坐灯下，看着那包可疑的“草药”，指尖冰凉。内鬼不止刘妈妈一个！而且，已经有人将手伸向了谢瑢的性命！沈千帆，是你吗？还是……那位即将到来的“京城贵客”授意？
无论谁是主谋，这都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了。谢瑢昏迷，她必须独自面对这骤然袭来的疾风骤雨，守住漱玉阁，也守住谢瑢的命。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夜色浓稠如墨，没有星光。漱玉阁的灯火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如同汪洋中一叶挣扎的孤舟。
而掌舵的人，暂时，只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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