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克萨斯的四月，气温已然飙升，正午时分，荒原上的空气扭曲蒸腾，仿佛要点燃一切。
一号井的钻探工作，在得到林承志坚定的回复和新的资金注入，依旧缓慢，总算得以继续。
哈里森队长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至少，那位年轻的雇主没有失去信心，这比任何鼓励都更实在。
钻探深度已经突破了一千英尺。
这个深度，在当时的石油勘探中，已经算是相当深了。
工人们轮班作业，汗水浸透衣衫，又被高温烤干，留下一圈圈白色的盐渍。
钻机的轰鸣声、钢铁摩擦的刺耳声、工人们粗重的喘息声，交织成一曲枯燥艰辛的荒野交响曲。
这天下午，轮到比利和一名老钻工卡尔在钻台上操作。
钻杆在强大的蒸汽动力驱动下，持续地向地心深处挺进。
“嘿，卡尔，你看这泥浆！”
比利突然指着从井口返出的泥浆槽喊道。
灰褐色的泥浆表面，漂浮着一些细小的、暗色的颗粒，在阳光下闪烁着油腻的光泽。
老卡尔眯起眼睛，蹲下身，用手捞起一点泥浆，放在指尖捻了捻。
那滑腻的触感，附着在手指上、带有明显石油气味的黑色物质，让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油砂！是油砂！”老卡尔的声音激动的有些变调。
“快！快去叫哈里森队长和威尔逊先生！”
消息像野火一样在营地传开。
片刻之后，哈里森和威尔逊几乎是跑着冲到了井口。
威尔逊取出取样盒，小心地收集着带有油砂的泥浆和岩屑样本。
“深度？”哈里森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一千零五十英尺到一千零六十英尺区间！”比利大声报告。
威尔逊将样本拿到充当实验室的帐篷里，借助放大镜和简单的溶剂进行初步分析。
帐篷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令人振奋的石油气味。
“队长！确认是含油砂岩屑！”威尔逊走出帐篷，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沥青含量不低，你们闻闻这空气！”
随着钻探的进行，从井口弥漫出的石油气味越来越明显。
这对于钻探了一个多月、几乎快要被失败情绪笼罩的勘探队来说，无异于久旱逢甘霖！
“太好了！终于有像样的显示了！”
哈里森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古铜色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立刻，给林先生发报！报告这个好消息！”
当晚，一封带着胜利气息的加密电报，从斯宾德尔托普发出：
“致林先生：紧急喜报！
于钻深一千零五十至一千零六十英尺处，发现大量油砂显示，泥浆油气味浓烈！
初步分析为良好储层标志。
重复，发现良好油气显示！
队内士气大振！
将继续向目标深度钻探。
———哈里森，于斯宾德尔托普。”
当时，林承志正在灯下研究一份关于内燃机工作原理的德国论文。
当信使将电文送到手上时，他几乎是抢一般地接过，快速译读。
当“大量油砂显示”、“良好储层标志”、“士气大振”这些字眼映入眼帘时。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冲遍了林承志的全身！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手激动的微微颤抖，电报纸在手中簌簌作响。
“成了……终于……有希望了！”
林承志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绽放出释然灿烂的笑容。
长时间积压在心头的焦虑和压力，在这一刻得到了极大的释放。
这不仅仅是一次勘探的突破，更是对他先知先觉能力的验证，是对他所有努力和冒险的初步回报！
林承志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步，努力平复着激荡的心情。
发现油气显示，只是证明了这里确实有石油系统。
距离商业性的高产油井，还有最关键的一步，找到主力产层，并成功完井测试。
林承志坐回书桌前，开始回复。
笔迹比平时流畅有力：
“哈里森：喜报收悉，欣慰至极！
此乃全体队员坚持不懈之硕果，辛苦了！
显示良好，印证我等判断无误。
然，此仅为曙光初现，切忌盲目乐观。
一、 严密监控后续钻探，重点关注泥浆流量、气泡变化，以及是否有井涌迹象，安全第一！
二、 继续取全取准岩屑及可能条件下的岩芯样本，精确记录显示深度与特征。
三、 稳步向既定最终深度一千三百英尺钻探，未接到我明确指令，不得擅自完井。
胜利在望，望戒骄戒躁，精益求精，毕其功于一役！
资金与后勤保障无需挂虑，我已全力支持。
———林”
石油勘探最大的风险之一，就是在见到显示后过于兴奋，忽略了井控安全。
未能钻达最佳层位就匆忙完井，导致与高产层失之交臂，甚至酿成井喷悲剧。
发出回电后，林承志的心情依旧难以完全平静。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带着湿润草木气息的夜风吹入房间。
远处的哈佛校园灯火零星，一片宁静。
“艾丽丝……”林承志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突然很想与她分享这份喜悦。
他看了看怀表，时间已晚，只得作罢。
发现油砂显示后的第三天，哈里森再次发来电报，语气带着新的忧虑：
“林先生：钻深至一千一百英尺后，再次遭遇异常坚硬之灰岩层。
钻速急剧下降，仅为之前三分之一。
钻头磨损超乎想象，照此下去，抵达目标深度所需时间与钻头消耗将远超预期。
且井下似乎出现轻微漏失现象，泥浆返量略有减少。
是否考虑调整钻压或钻井液性能？
请示下。
———哈里森”
林承志接到电报，放松的心弦再次绷紧。
这很可能就是覆盖在主力油藏之上的、最致密的盖层！
穿透它，可能就是海阔天空。
井下漏失也是一个危险信号，处理不当可能导致井壁失稳甚至坍塌。
林承志立刻翻阅手头所有关于钻井工程和岩石力学的资料。
他结合前世的模糊记忆，迅速做出判断回电：
“哈里森：所遇坚硬层很可能为目标储层之关键盖层，必须全力穿透！
一、适当提高钻压，但需密切监控钻具安全与井眼轨迹。
二、立即在泥浆中加入堵漏材料，观察漏失情况是否改善。
三、不惜成本，启用最高强度、最新式的钻头，确保穿透能力。
进度可缓，但必须保证井眼质量与安全。
目标深度不变。
———林”
林承志将应对措施细化，展现出不俗的现场工程技术判断力。
这让远在德州的哈里森再次感到惊讶和佩服。
这位年轻的雇主，似乎不仅仅是指明方向，在具体技术难题上也总能给出切中要害的建议。
勘探队按照林承志的指示，调整了钻井参数和泥浆配方。
虽然钻探速度依然不快，但漏失现象得到了控制，井眼保持稳定。
钻头，则像一把固执的钥匙，继续顽强地、一寸寸地试图开启那扇通往财富与力量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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