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继军承诺的“问问”，效率比林晓兰预想的还要高。仅仅隔了一天，傍晚时分，他便再次出现在“梅兰裁缝铺”附近。这次他没进去，而是仿佛路过般，在铺子斜对面的邮局门口站了一会儿，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铺面。
林晓兰正巧从学校回来，远远看见，心领神会。她没直接走过去，而是先回了家，放下书包，跟母亲打了声招呼，说去前头杂货铺买点针线，这才不紧不慢地出了门。
等她走到邮局旁边那条相对僻静的小胡同时，周继军已经推着自行车等在那里了。暮色四合，胡同里光线昏暗，只有远处街口路灯投来一点朦胧的光晕。
“周同志。”林晓兰走近，声音放得很轻。
周继军点点头，神色比上次见面时更加严肃。他左右看了看，确定附近无人，才压低声音开口：“林同学，你上次说的那个赵卫国，我托人打听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这个人……确实不简单。名义上挂靠在东城一个街道办的劳动服务公司，但基本不去点卯，常年在外‘跑业务’。他所谓的‘门路’，主要跟一些厂矿企业处理‘废旧物资’、‘积压库存’有关，也掺和些票证兑换的事。认识的人三教九流都有，其中有些……名声不太好，跟社会上的混混有牵扯。”
林晓兰的心沉了沉。果然，赵卫国不是简单的无赖，他有一条灰色的生存线，游走在政策的边缘，甚至可能触碰到法律的红线。这种人就像泥鳅，滑不留手，常规手段很难抓住把柄，但危险性也更高。
“他最近好像挺活跃，”周继军继续说道，声音更低，“听说在四处打听钢材和水泥的批条，胃口不小。另外……”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跟我打听消息的朋友说，隐约听到点风声，赵卫国好像跟城南‘老疤’那边的人，最近走得有点近。”
“老疤？”林晓兰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一个绰号，城南那片有点势力的……混混头子。”周继军言简意赅，眉头微蹙，“不过这都是道听途说，没真凭实据。但既然有这种风声，你们更要小心。这些人，做事不讲规矩。”
林晓兰默默记下“老疤”这个名字。她抬起头，看着周继军笼罩在暮色里的严肃面容，真诚地道谢：“周同志，太谢谢您了。这些信息对我们很重要。”
周继军摆摆手：“别客气。不过林同学，我得提醒你，这些只是背景信息。赵卫国现在对你们，应该还停留在试探和纠缠阶段，没到动用那些见不得光力量的地步。你们现在要做的，首先是保护好自己，尤其是晓梅师傅，尽量不要单独行动，晚上早点关门。其次，如果他再来骚扰，态度要坚决，但尽量不要激化矛盾，避免给他借口动用更下作的手段。最后……如果真的感到人身安全受到威胁，不要犹豫，立刻报警，或者……”他顿了顿，“去找街道的韩主任，或者直接到外贸局找我。我和韩主任，都能帮你们说上话。”
他的话条理清晰，既有警告，也有切实可行的建议，更有坚实的后盾承诺。这让林晓兰心里踏实了许多。至少，他们不是完全孤立无援。
“我明白了，周同志。”林晓兰郑重地点点头，“我们会小心的。也请您……别为我们太费心，免得给您添麻烦。”
周继军笑了笑，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有些模糊，但语气却很坚定：“算不上麻烦。你们是正经做事的人，不该被这些宵小搅扰。”
又简单说了两句，周继军便骑上自行车离开了，身影很快融入街道渐浓的夜色和车流中。
林晓兰站在原地，胡同里的穿堂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吹得她衣角翻飞。她消化着刚刚得到的信息：灰色生意，社会关系复杂，甚至可能牵涉到更黑暗的势力。赵卫国的危险程度，需要重新评估。
她慢慢走回家。院子里，父亲林海生正在就着灯光，用新削的木楔子加固后院的院门，榔头敲击的闷响一声声传来，结实而有力。母亲王桂香在厨房里烧水，水壶呜呜作响，蒸汽从门缝里钻出来，带着暖意。姐姐林晓梅的房间里亮着灯，隐约传出翻阅纸页的声音，大概是在看新到的服装图样。
一切看起来平静如常。
林晓兰走进堂屋，没有立刻把周继军的话告诉家人。父亲正在全力加固门窗，母亲心神刚刚安定，姐姐需要集中精力在铺子上。有些阴影，暂时由她来承担和消化就好。她只需要将最关键的防范建议，用更柔和的方式传达出去。
晚饭时，她状似无意地提起：“今天在学校听同学说，最近治安好像有点紧，提醒大家晚上别在外面逗留太久。” 又对林晓梅说：“姐，以后铺子打烊，让小陈他们看着你进院子再走。还有，要是那个赵卫国再来，说什么你都别跟他单独去任何地方，也别答应他任何事，就在铺子里，敞着门说。”
林晓梅夹菜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了妹妹一下，从妹妹平静的眼神里读懂了未尽之意，缓缓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王桂香有些紧张：“是不是又听到啥了？”
“没有，妈，就是防患于未然。”林晓兰给她夹了一筷子菜，语气轻松，“咱们自己小心点总没错。爸把门窗弄得那么结实，咱们晚上早点睡，听不见外面动静，心不慌。”
林海生闷头扒了口饭，含糊地“嗯”了一声，手里的筷子却捏得更紧了。
夜深人静。
林晓兰躺在黑暗中，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周继军的话：“老疤……城南……混混头子……”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勾勒出一片她前世未曾深入了解、却深知其凶险的黑暗地带。赵卫国如果真的和这些人有牵连，那他的威胁就不再仅仅是言语骚扰和道德绑架，而是可能上升为人身伤害甚至更可怕的后果。
必须更快地找到赵卫国的致命弱点，或者，在他动用那些黑暗力量之前，先一步将他震慑住，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陆建军那边的调查，需要加快。或许，可以提醒他重点查查赵卫国经手的那些“废旧物资”和“批条”生意，这里面最容易藏污纳垢。还有那个“老疤”……
一个计划，在她心中渐渐成形。有些事，不能只靠等。有时候，无声处的刀锋，需要主动亮出，才能斩断悄然缠上脚踝的毒藤。
窗外，月色黯淡，云层厚重。城市在沉睡，但某些角落，黑暗正在滋生。而在亮着温暖灯光的四合院里，守护的意志与反击的筹谋，也在同步滋长。这场无声的较量，正在滑向更深的漩涡，而林家人，已然别无选择，只能握紧手中的“武器”——无论是实体的门闩，还是智慧的锋芒，抑或是，彼此之间牢不可破的信任与勇气。
夜还很长，但战斗的号角，已在内心中吹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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