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植园的晨露还挂在马齿苋的叶尖上时，念秋已经抱着木马的脖颈不肯撒手了。王木匠昨晚把最后一道清漆刷完，此刻木马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马头的眼睛用黑檀木镶嵌，转动间竟像有灵光闪动——那是王木匠特意找的老木料，说能“镇惊”，保孩子平安。
“慢点儿跑，别撞着菜畦！”丫丫追在后面喊，手里还攥着刚从晾衣绳上收下来的小肚兜。念秋咯咯笑着，骑着木马在院子里转圈，虎头帽上的珠花随着动作上下翻飞，偶尔蹭到木马的鬃毛，簌簌落下几星晨露，沾在他鼻尖上，像颗晶莹的汗珠。
蒙烈正蹲在篱笆边侍弄新栽的秋葵，听见动静直起身，看着儿子的小短腿在木马上蹬得欢，嘴角的笑意藏不住：“这木马做得真地道，王木匠特意把马镫削短了三寸，刚好够他踩。”
“可不是嘛，”丫丫走过来帮他扶着篱笆桩，“昨天傍晚我去送桂花糕，见他正给马尾巴编穗子，说‘小老虎骑的马，得有灵气’。”她往菜园深处望了望，“说起来，陈默这孩子今早没过来？往常这时候，他的笛子声早飘过来了。”
话音刚落，篱笆门外就传来竹笛的声音，调子还是那首《天仙配》，只是今天格外流畅，像山溪漫过鹅卵石，叮咚作响。陈默背着药篓站在门口，笛子斜挎在肩上，手里捧着个竹编小筐，筐里铺着荷叶，裹着些白白胖胖的东西。
“蒙烈哥，丫丫姐！”他笑着进门，把筐往石桌上一放，“我娘蒸了米糕，加了新磨的绿豆粉，给念秋当点心。”
念秋听见声音，骑着木马冲到他面前，仰着小脸喊：“笛……笛子！”
陈默弯腰摸了摸他的头，顺势从药篓里掏出支新做的短笛，竹管上刻着简单的莲花纹，最妙的是笛尾嵌着块红漆木片——正是昨天念秋给的那块戏台废料，被他打磨得光滑圆润，像颗小小的红宝石。“给，专门给你做的，短一些，好抓。”
念秋立刻丢下木马，抱着短笛啃了一口，惹得众人直笑。丫丫赶紧拿过笛管擦干净：“这孩子，什么都往嘴里放。”她把米糕分给大家，“你这笛子声越发好了，昨天是不是找戏班的琴师请教了？”
“嗯，”陈默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那老生说我气息太浮，教了个‘腹式呼吸法’，让我每天对着菜园的菜畦练——说‘气沉得像菜根扎土，调子才能稳’。”他指了指药篓里的艾草，“今早采的艾蒿新鲜，给你们挂在门楣上，驱虫。”
蒙烈帮他把艾草捆好挂上，鼻尖萦绕着艾草的清香，混着米糕的甜，心里暖洋洋的：“对了，昨天王木匠说，戏班要在镇上搭临时戏台，演三天《铡美案》，问咱们去不去看？”
“去！去！”念秋举着短笛喊，唾沫星子溅在笛管上，亮晶晶的。
陈默眼睛也亮了：“真的？我还没看过全本的《铡美案》呢！我娘说包拯的唱段最提气，让我仔细听听，学他的‘沉腔’。”
正说着，王木匠扛着锛子从屋后绕过来，额头上还沾着木屑：“听见你们说看戏？我跟戏班的班主说好了，给咱们留前三排的位置。”他往念秋手里塞了块刨花，“喏，给你的马添个‘马鞍’，自己琢磨着编。”
念秋捏着刨花，蹲在木马旁瞎折腾，嘴里嘟囔着“鞍……鞍”。陈默拿起他的短笛，凑在嘴边吹了个轻快的调子，念秋立刻丢下刨花，跟着节奏在木马上颠，虎头帽上的珠花随着颠簸，在阳光下划出细碎的金光。
丫丫看着这光景，突然想起昨天拆戏台时，老生说的那句话：“戏文里的热闹会散，但日子里的情分，能像艾草一样，年年发新芽。”她看了眼蒙烈手里的艾草，又看了看陈默笛上的红漆木片，再看看念秋笑得露出的小白牙，觉得这话实在说得在理。
午后的阳光穿过梧桐树叶，在地上织出光斑。念秋趴在木马上睡着了，怀里还抱着短笛，嘴角沾着米糕屑。陈默坐在石凳上练笛，调子时而像黄鹂穿林，时而像晚风拂柳。蒙烈和丫丫在菜园里搭黄瓜架，竹杆碰撞的“噼啪”声，和着笛声、蝉鸣，还有远处王木匠刨木头的“沙沙”声，像一首没谱的歌，唱着灵植园最寻常的一天。
篱笆门外的艾草在风里摇晃，影子投在地上，忽长忽短，像谁用手指在地上写着未完的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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