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隐藏在深蓝色封面角落、与他钢笔上如出一辙的银色logo，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苏瑶的脑海里轰然炸响，余波在她身体的每一根神经末梢持续震颤。
她抱着那本已然确认了主人的笔记，如同抱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走回座位的每一步都虚浮得不真实。
周遭教室的喧嚣——对答案的争论，考后放松的打闹，椅子摩擦地面的刺响——全都像被隔音玻璃罩住，变得模糊而遥远。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怀中笔记冰凉的触感，和心脏在胸腔里失控般狂跳的轰鸣。
是他。
真的是他。
这个确认，没有带来预想中的豁然开朗，反而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通往更庞大、更幽深迷宫的门。
门后不是答案，是更多、更令人窒息的疑问。
为什么？
为什么要帮她？
在明确用“不熟”划清界限之后，在冷漠地退回她的饼干和便当盒之后，在她因流言而承受巨大压力时保持沉默之后……为什么偏偏要在她立下赌约、拼命挣扎时，伸出援手？
这算什么？
是居高临下的施舍？是看他心血来潮的怜悯？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扭曲的补偿？
无数种猜测在她脑海里疯狂冲撞，每一种都似乎说得通，又每一种都漏洞百出，无法完美解释他那些前后矛盾、冰冷又隐秘的行为。
那本笔记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腿上，仿佛有千斤重。
她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上那个冰冷的logo，试图从那细微的金属纹路里，触摸到一丝属于他内心的温度，解读出那冰山之下潜藏的真正暗流。
可指尖传来的，只有一片沉默的冰凉。
混乱的思绪像一团纠缠的毛线，越扯越乱。
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些无解的问题逼疯了。
她需要一个答案。
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指向，一个微小的提示，也好过现在这样，悬在半空，无所适从。
一股莫名的勇气，或者说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孤注一掷，驱使着她再次抬起头，目光穿过嘈杂的人群，牢牢锁定了那个清冷的背影。
他依旧坐在那里，微微侧着头，看着窗外的雨景。
侧脸线条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显得有些柔和，但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却并未减弱分毫。
苏瑶深吸一口气，像是即将潜入深海的潜水员，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她站起身，再次朝着他的方向走去。
这一次，脚步比刚才更加坚定，也更加决绝。
她必须问清楚。
哪怕再次被无视，哪怕换来更冰冷的对待，她也要问出口。
她不能再让自己沉浸在这种无尽的、消耗心神的猜测里。
她停在他的桌旁，距离比刚才更近了一些。
能清晰地看到他睫毛上似乎沾染的、窗外飘进来的细微雨丝。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去而复返，目光从窗外收回，平静地转向她，带着一丝几乎不可察的询问。
苏瑶迎上他的目光，心脏在喉咙口疯狂跳动，几乎要挣脱出来。
她努力忽略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紧张和恐惧，开口，声音因为极力压抑着情绪而显得有些沙哑和紧绷：
“为什么？”
她只问了三个字。
没有前言，没有铺垫，甚至没有提及那本笔记。
但她知道，他懂。
她在问他，为什么要帮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教室里其他的声音似乎都被无形的力量抽走，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她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林知珩看着她，那双深邃的墨色眼瞳里，依旧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眼眶和紧抿的唇线上停留了一瞬。
那短暂的沉默，对苏瑶而言，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她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紧绷的神经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准备承受又一次冰冷的无视时，他开口了。
声音依旧是那种低沉的、带着清冷质感的调子，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顺手而已。”
四个字。
清晰，简短，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像四颗冰雹，砸在苏瑶刚刚燃起一丝微弱期待的心上，瞬间将那份期待砸得粉碎，只剩下冰冷的钝痛。
顺手……而已？
她所有的挣扎，她夜以继日的拼搏，她将这本笔记视若珍宝的依赖，她所有因他而起的困惑和悸动……在他那里，最终只归结为这轻飘飘的、冷漠到极致的四个字？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尖锐的失落，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她看着他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突然觉得无比陌生，也无比……可笑。
原来，自始至终，真的只是她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她所有的心潮澎湃，所有的辗转反侧，在他眼里，恐怕都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甚至有些烦人的喧嚣。
而她，还像个傻子一样，试图去探寻那冰山下的秘密。
真是……可笑至极。
苏瑶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在一瞬间被抽空了。
脸颊火辣辣地烧着，不是因为羞赧，而是因为一种极致的难堪和自我嘲弄。
她没有再追问。
也没有再说任何话。
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被轻视的刺痛，有恍然大悟的荒谬，也有一种……终于被迫认清现实的、带着血丝的清醒。
然后，她转过身，没有再回自己的座位，而是径直朝着教室门口走去。
脚步有些踉跄，背影在嘈杂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单薄和孤独。
“顺手而已”。
这四个字，像一把最终落下的铡刀，干脆利落地斩断了她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和纠缠不休的疑问。
也像是在她与那座冰山之间，那根因笔记而重新连接起来的、脆弱的丝线上，覆上了一层永不解冻的寒霜。
追问，得到了答案。
一个冰冷、残酷，却或许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而她，是时候该真正地，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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