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里静得能听见暖气管道中水流潺潺的微响，以及窗外雪花扑簌簌落在玻璃上的柔软声音。
苏瑶一步一步走向那个靠窗的角落，脚步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回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雷鸣般的心跳上。
他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平静，专注，带着一种无声的确认。
直到她在他对面站定，那目光也未曾移开。
近看之下，他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衬得肤色愈发冷白，下颌线清晰利落。
窗外雪光映照，让他整个人像是浸在一层清冷的釉色里，唯有那双墨黑的眼眸，深不见底，清晰地映出她有些无措的身影，和她围巾上那抹与他此刻气质微妙呼应的烟灰色。
“坐。”他开口，声音比平时略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打破了这令人心慌的寂静。
苏瑶依言，动作有些僵硬地拉开椅子坐下。
书包放在膝上，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背包带子，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桌面上那杯孤零零的、冒着热气的奶茶上。
杯壁上凝结的水珠缓缓滑落，在桌面上洇开一小圈深色的水渍。
红豆的香甜气息，混合着醇厚的奶香，丝丝缕缕地飘散在空气中，与图书馆固有的书香和旧纸张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温暖的氛围。
是他买的。
给她的。
这个认知，让苏瑶的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蜜水里，又像是被细小的电流穿过，酥麻而悸动。
林知珩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一眼那杯奶茶，然后，他做了一个让苏瑶呼吸骤停的动作。
他伸出手，修长干净的手指握住了那杯奶茶的杯壁，将它缓缓地、平稳地，推到了她的面前。
“喝点热的。”他说道，语气依旧是平淡的陈述，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仿佛这只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举动。
苏瑶的视线，完全被那只手吸引了。
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肤色是偏冷的白，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纹路。
就是这样一只手，曾在她几乎虚脱时稳稳地抓住篮球，曾在她发烧时留下匿名的药盒，曾在新年零点与她共享听筒里的呼吸，也曾在她送的围巾上留下无意识的褶皱。
而现在，它正将一杯温暖的奶茶，推向她。
她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失控，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她几乎是屏着呼吸，伸出自己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想要去接。
她的指尖，目标是杯子的另一侧。
他的手指，尚未完全松开。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的塑料杯壁时——
她的指尖，猝不及防地，轻轻擦过了他尚未完全撤离的、温热的手背皮肤。
那一瞬间的触感，极其短暂，如同蝴蝶振翅，如同雪花落地。
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两人之间轰然炸响。
苏瑶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般，指尖条件反射地迅速蜷缩收回，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毫无章法地撞击着，发出巨大的、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轰鸣。
那被触碰到的指尖皮肤，传来一种奇异而尖锐的麻痒感，顺着指尖的神经末梢，以光速窜遍全身，让她整个人都僵住了，连耳根都迅速漫上一层绯红。
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他的反应，只能死死地盯着自己瞬间收回、紧握成拳的手，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那触电般的触感。
而林知珩，在她指尖擦过的瞬间，动作也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
他握着杯壁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随即，以一种比她更快的速度，猛地将手抽了回去，收回身侧，隐没在桌面的阴影之下。
苏瑶用眼角的余光，能看到他收回的手，手指似乎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背上被她指尖擦过的那个微小区域，在窗外雪光的映衬下，仿佛也泛起了一丝极难察觉的、不同于周围肤色的微红？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次。
然后，是比之前更加深沉的、近乎凝滞的沉默。
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质，包裹着两人，将窗外雪落的细微声响和远处书页翻动的声音都无限放大。
那杯被推到她面前的奶茶，兀自散发着袅袅的热气，红豆的甜香变得更加清晰，却也无法驱散这突如其来的、令人心悸的尴尬与暧昧。
苏瑶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快要烧起来，她死死地低着头，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围巾里。她懊恼得想哭。
怎么会这么不小心？他会不会觉得她很冒失？很……轻浮？
她偷偷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一点点眼帘，想窥探一下他的表情。
他并没有看她。
他的视线，落在了窗外纷飞的大雪上，侧脸线条绷得有些紧，下颌线比刚才更加锐利。
唇紧抿着，长睫低垂，遮住了眼底可能翻涌的情绪。
他放在桌下的那只手，似乎依旧维持着蜷缩的状态。
他也在……不自在吗？
这个发现，奇异地安抚了苏瑶一部分的慌乱。
原来，并非只有她一个人，会因为这不经意间的、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触碰，而方寸大乱。
冰封的河流之下，并非死寂的冻土。
也有暗流，因为一颗石子的投入，而悄然改变了奔涌的方向。
两人就这样，一个盯着桌面，一个望着窗外，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紧绷的静默。
谁也没有先动那杯奶茶，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指尖那转瞬即逝的颤栗，却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一圈，无声地扩散，久久未能平息。
它清晰地昭示着，物理距离的靠近，远比屏幕后的交流，更能轻易地，搅动少年人敏感而克制的心弦。
这初雪的午后，因为这意外的触碰，而被赋予了远超一场简单会面的、滚烫而青涩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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