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珩身上那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封闭，像一层不断增厚的冰壳，将苏瑶远远地隔绝在外。
图书馆里的静默不再是默契，而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酷刑。
他依旧准时出现，依旧专注于书本，但苏瑶能感觉到，他的魂灵并不在此处。
他像一个被抽空了内核的、精密运转的机器，每一个翻书、写字的动作都准确无误，却毫无生气。
这种状态持续了两天。
苏瑶试图像之前那样，用安静的陪伴等待他自己走出阴霾，但这一次，情况似乎不同。
他的封闭是如此的彻底，那双墨黑的眼眸深处，连一丝微光都看不见了，只有一片死寂的、望不到底的潭水。
期末考的压力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图书馆里的空气都仿佛带着焦灼的味道。
这天下午，苏瑶被一道反复出错的数学题搅得心烦意乱，抬起头，下意识地又看向对面的林知珩。
他维持着那个微微低头看书的姿势，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
手指搭在书页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色。
他的眉头紧锁着，不是思考难题时的那种专注，而是一种……仿佛在与某种无形巨物抗争的、近乎痛苦的隐忍。
苏瑶的心猛地揪紧。她不能再这样眼睁睁看着他自己吞噬那些沉重的情绪。
就在她鼓起勇气，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哪怕只是问一句“你还好吗”的时候，林知珩却猛地合上了书！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道，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站起身，动作快得甚至带倒了椅子。
他没有去扶，甚至没有看一眼歪倒的椅子，径直转身，朝着图书馆外面快步走去。
背影僵硬，步伐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几乎要碎裂的紧绷。
苏瑶愣住了，看着他迅速消失在阅览区门口的身影，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她。他要去哪里？他那种状态……
几乎没有犹豫，苏瑶也立刻站起身，匆匆跟了出去。
她不敢跟得太近，只能远远地跟在他身后。
他穿过空旷的走廊，没有下楼，而是转向了通往天台的楼梯。
天台？
苏瑶的心沉了下去。
那种地方，在这样一个阴郁的冬日傍晚，他要去做什么？
她加快脚步，跟着走上了楼梯。
推开天台那扇沉重的、有些生锈的铁门时，一股凛冽的寒风立刻扑面而来，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天台上空无一人，只有呼啸的风声和城市远处模糊的喧嚣。
铅灰色的天空低垂着，仿佛触手可及。
而在天台的边缘，那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她，站在那里，双手紧紧抓着冰冷的铁质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扭曲，微微颤抖着。
他的背影在苍茫的天幕下，显得异常单薄，又异常孤绝。
苏瑶站在门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
她不敢出声，也不敢靠近，只能屏住呼吸，看着他。
他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只有被风吹得不断翻飞的衣角，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许久，久到苏瑶的四肢都被寒风吹得僵硬，他才极其缓慢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般，松开了抓着栏杆的手。
他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毫无生气的天空，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然后，苏瑶听到了一个极其压抑的、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破碎气音的声音：
“……为什么……”
声音很轻，立刻就被风吹散了。
但苏瑶还是捕捉到了那里面蕴含的、巨大的痛苦和无力的挣扎。
她的眼眶瞬间就湿了。
他不再是无懈可击的冰山。
此刻的他，像一个被逼到悬崖边缘、遍体鳞伤却依旧倔强站着的困兽，露出了最脆弱、最不堪一击的内里。
她不再犹豫，迈开被冻得有些麻木的双腿，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脚步声在空旷的天台上被风声吞没。
直到她走到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林知珩似乎才察觉到她的存在。
他的背影猛地一僵，但没有回头。
“林知珩……”苏瑶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融在风里。
他没有回应，依旧背对着她，肩膀的线条绷得像一块冷硬的石头。
苏瑶看着他被风吹得凌乱的黑发，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胛骨，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发慌。
她不知道那三天的“家庭旅行”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他背负着怎样沉重的枷锁，但她知道，他正在被这些东西一点点地压垮。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鼓足此生最大的勇气，向前迈了最后一小步，然后，伸出手，极其轻柔地，覆盖在了他紧紧攥成拳、放在身侧的手上。
他的手指冰凉刺骨，僵硬得像铁。
在她指尖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林知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是被电流击中。
他猛地想要抽回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抗拒。
但苏瑶没有松开。
她的手很小，很软，带着一点点属于她的、微弱的暖意，固执地包裹着他冰冷僵硬的拳头。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穿透呼啸的风声，落在他耳边：
“如果……不想说，就不用说。”
她没有追问，没有安慰，只是告诉他，她在这里。
林知珩抽手的动作，停滞了。
他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但苏瑶能感觉到，他紧绷到极致的身体，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松动。
那僵硬冰冷的拳头，在她掌心下，微微颤抖着，却没有再试图挣脱。
两人就这样，站在冬日天台凛冽的寒风中，一个背对着，一个凝望着他的背影。
她的手，轻轻覆盖在他紧握的拳上，像是一种无言的陪伴，一种笨拙的支撑。
天空依旧阴沉，风声依旧呼啸。
但在这一刻，在这片孤绝的天台上，在那冰冷坚硬的冰山表面，一道深刻的、源自内部的裂痕，终于无法抑制地蔓延开来。
而一双温暖而坚定的手，正试图，透过那道裂痕，去触碰其中深藏的、不为人知的痛苦与挣扎。
冰，或许依然寒冷。
但裂痕之处，已然有光，和温度，悄然渗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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