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停稳的震动，和车厢内瞬间响起的喧嚣，将苏瑶从那个带着林知珩气息和体温的短暂梦境中彻底惊醒。
她几乎是弹射般坐直了身体，脸颊如同火烧，连脖颈都蔓延开一片绯红，完全不敢再看身旁的人一眼。
“对、对不起……我睡着了……”她语无伦次地道歉，声音细若蚊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知珩没有看她，只是极其轻微地活动了一下左肩，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坐久了活动筋骨。
然后，他从喉咙里发出一个低沉的单音节：
“嗯。”
没有责怪，没有不悦，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就像她只是不小心碰掉了橡皮，他顺手捡起来一样平常。
可正是这种过分的平静，让苏瑶的心跳更加失控。
她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并不要整理的书包带子，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他活动肩膀时，那微微蹙了一下的眉头，以及左肩处衬衫布料上，被她靠过的那一小片区域，似乎比周围颜色略深了一点点——是被她的体温熨烫出的痕迹吗？
这个发现让她脸上的热度再次飙升。
“到啦到啦！快下车！”许薇兴奋的声音从前排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促狭笑意，显然目睹了刚才的一切。
她挤眉弄眼地朝苏瑶做着口型，被苏瑶红着脸瞪了回去。
同学们开始陆续起身，拿取行李，嘈杂声充满了车厢。
苏瑶也赶紧站起来，手忙脚乱地去够头顶行李架上的箱子。
一只修长的手先她一步，轻松地将她那略显沉重的蓝色行李箱取了下来，平稳地放在她脚边的过道上。
是林知珩。
他做完这个动作，便收回手，拎起自己轻便的黑色背包和行李箱，侧身让她先出去，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前方，仿佛刚才那个帮忙取行李的动作，也和那个“嗯”一样，只是无需在意的顺手之举。
“谢……谢谢。”苏瑶声如蚊蚋，低着头，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跟着前面的人流挪下了车。
双脚踩在营地坚实的土地上，混合着青草和泥土气息的清新空气涌入肺腑，才让她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了一些。她偷偷回头，看向车门。
林知珩正走下车。阳光毫无遮挡地落在他身上，将他挺拔的身形勾勒得清晰利落。
他微微眯了一下眼，适应着明亮的光线，然后目光随意地扫过已经下车、正在集合的人群，并没有在她身上多做停留。
仿佛车上那一段意外的插曲，对他而言，真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苏瑶心里松了口气，却又莫名地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
营地的接待和组织工作井然有序。
分配宿舍、领取物料、熟悉环境……一系列流程下来，时间已近中午。
下午的安排是团队破冰活动和营地安全教育。
苏瑶和许薇，还有另外两个不熟悉的女生分在了一个四人间。
简单收拾后，她们前往指定的活动场地——一片靠近山林边缘的开阔草坪。
活动主要是些需要协作的游戏，意在快速拉近营员之间的距离。
大家按照事先分好的小组围坐在一起，气氛很快活跃起来。
林知珩和楚雨晴，以及另外几个成绩拔尖、家世似乎也不错的学生分在了一组，就在苏瑶她们组的斜对面。
楚雨晴表现得落落大方，言谈举止优雅得体，很快成了他们小组的中心人物。
她偶尔会笑着和林知珩说些什么，林知珩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点头，或简短地回应一两句，神情是一贯的淡漠，但那种自然而然的熟稔氛围，还是让苏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专注于自己小组的活动。
但当进行到需要蒙眼穿越障碍、由队友语音指引的环节时，她还是忍不住，再次偷偷望了过去。
恰巧看到楚雨晴被蒙上眼睛，有些紧张地站在原地，而林知珩站在她身侧不远，正用他那特有的、冷静清晰的语调，简洁地给出指引：“左转十五度，直行三步。”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楚雨晴在他的指引下，顺利地绕过了障碍物。
阳光下，他们并肩而立，一个优雅美丽，一个冷峻出色，仿佛天生就该是众人瞩目的焦点，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
苏瑶默默收回了目光，心底那点微弱的失落，渐渐蔓延开来。
一下午的活动在热闹中结束。
晚餐是营地自助餐，之后是自由活动时间。
不少同学选择去营地里的娱乐室打球、玩游戏，或者三三两两地在营地内散步。
苏瑶婉拒了许薇去娱乐室的提议，一个人沿着营地边缘一条通往后方山林的小路慢慢走着。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山林里传来归鸟的啼鸣，带着一种宁静的寂寥。
她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来消化这一天过于密集的情绪波动——从他身旁那个空位的暗示，到靠在他肩头安睡的慌乱，再到看着他与楚雨晴并肩时那微妙的酸涩……
小路渐渐深入林间，光线变得幽暗。
她停下脚步，靠在一棵粗壮的松树下，望着被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轻轻叹了口气。
冰山的距离，似乎因为车上的依靠而拉近了一寸。
但那堵无形的、由阶层和背景构筑的高墙，却在此刻，因为楚雨晴的存在，而显得更加清晰和冰冷。
她和他，真的有可能吗？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身后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踩在落叶上的脚步声。
苏瑶猛地回头。
暮色渐合的林间小径上，林知珩就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他似乎是独自一人，身上还穿着下午活动时的营服，双手插在裤袋里，正静静地看着她。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跟了她多久？
苏瑶的心跳瞬间漏跳了好几拍，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
“你……你怎么在这里？”
林知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移开，望向她身后更深处的山林，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别走太深。”
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清晰低沉，“这边靠近未开发区域，不安全。”
他的语气依旧是那种平淡的陈述，听不出什么关心的意味，更像是一种基于事实的提醒。
但苏瑶却因为这句话，心里那点刚刚蔓延开的失落和酸涩，奇异地被冲淡了一些。
他……是在担心她吗？
“我知道了，这就回去。”她低声应道，从树下直起身。
林知珩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
他站在原地，似乎是在等她一起。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夕阳的余晖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
林间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两人轻缓的脚步声。
他没有再说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这种沉默，与图书馆里的不同，与车上的也不同。
它不再带着对峙或尴尬，反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彼此陪伴的宁静。
他始终走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
回到营地灯火通明的区域，喧嚣的人声再次涌入耳中。
林知珩在岔路口停下脚步，目光看向她。
“我回宿舍了。”苏瑶指了指女生宿舍楼的方向。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然后转身，朝着男生宿舍的方向走去。
苏瑶看着他那挺拔冷峻的背影融入夜色和人群，许久，才缓缓收回视线，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极浅极浅的弧度。
他或许依旧是一座冰山，一座被高墙环绕的孤岛。
但至少，在今天，他允许了她的靠近，甚至……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悄然扮演了一次守护的雕塑。
这就够了。
足够让她心底那簇名为“决心”的火苗，在夜色中，燃烧得更加明亮。
夜色温柔，笼罩着营地，也笼罩着少年少女们各自隐秘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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