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凝固了。
苏瑶站在宿舍楼门口的台阶上，隔着几米远，与银杏树下的林知珩四目相对。
秋风卷着凉意和落叶，从他们之间穿梭而过，带走声音，只留下视觉世界里过分清晰的彼此。
他肩头那片金黄的银杏叶，像一个小心翼翼的、带着秋日寒意的吻，短暂停留后，又被风调皮地卷走，混入满地碎金之中。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问题在苏瑶空白的大脑里反复冲撞，却找不到出口。
她看着他风尘仆仆的身影，看着他被北方秋风吹得微乱的头发，看着他深邃眼眸里那片沉静的、几乎要将人吸进去的夜空，所有的思绪都化为了汹涌的心跳，擂鼓般敲击着她的耳膜。
他朝她走了过来。步伐不疾不徐，踏在铺满落叶的青石板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苏瑶的心尖上。
他在她面前站定，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干净的气息，混合着长途旅行后淡淡的疲惫，以及北方秋天干爽凛冽的味道。
“……你怎么来了？”苏瑶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微颤。
林知珩垂眸看着她，她的脸颊因为刚才的奔跑和此刻的情绪而泛着红晕，眼睛睁得很大，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倒影，还有未褪尽的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努力压抑的惊喜。
“出差。”
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沙哑一些，带着旅途的倦意，言简意赅，“顺路。”
顺路？从南方那个国际都市，顺路到北方这个以艺术闻名的城市？这个借口拙劣得让苏瑶想笑，鼻子却更酸了。
她没有戳穿，只是仰头看着他，轻声问：“什么时候到的？”
“下午。”
他回答，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扫过，像是在确认什么，“给你发信息的时候。”
所以，他是在确定了她的位置后，直接过来的。
没有提前通知，没有询问她是否有空，就这么笃定地，出现在她楼下。
这种属于林知珩式的、霸道又笨拙的行事风格，让苏瑶心里那点酸涩瞬间化为了更汹涌的暖流。
“吃饭了吗？”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
“还没。”
“那……我带你去找个地方吃饭？”苏瑶提议，心里有些忐忑。
美院附近多是小馆子，不知道他能不能习惯。
“好。”他没有任何异议。
两人并肩走在落满银杏叶的校园小路上。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苏瑶刻意放慢了脚步，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周围不时有同学投来好奇的目光，毕竟林知珩这样的存在，在艺术院校里实在太过醒目。
他倒是浑然不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道路两旁风格各异的雕塑和建筑，掠过那些穿着个性、谈笑风生的艺术生，眼神里带着一种冷静的审视，但更多的注意力，似乎始终落在身旁沉默的苏瑶身上。
“还习惯吗？”他忽然问。
苏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大学生活。
“嗯，习惯。课程很有趣，同学也很好，顾教授的学习会也收获很大……”她絮絮地说着，像是要向他证明她过得很好，没有辜负他的引荐和期待。
他安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表示他在听。
走到校门外，苏瑶有些犯难。
周边的小馆子看起来都差不多，她不知道哪家合他口味。
“你想吃什么？”她问他。
“随便。”他的回答依旧简洁。
苏瑶想了想，最终选择了一家看起来相对干净整洁的牛肉面馆。
店面不大，只有七八张桌子，这个时间点人不多。
走进去，找了个靠墙的角落坐下。
林知珩很自然地用纸巾将她面前的桌面又擦了一遍，虽然那里看起来很干净。
这个小动作让苏瑶的心微微一动。
点了两碗招牌牛肉面。
等待的间隙，气氛再次变得有些安静。
狭小的空间里，他们之间的存在感被无限放大。
苏瑶偷偷打量着他。他靠在有些年头的木质椅背上，微微闭着眼，手指按着眉心，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灯光从他头顶洒下，在他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青影。
他看起来……很累。
是为了“顺路”来看她，而压缩了行程，奔波劳顿吗？
这个念头让苏瑶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面很快上来了，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林知珩睁开眼，拿起筷子，吃相依旧优雅，但速度却不慢，显然是饿了。
苏瑶小口吃着面，目光却忍不住一次次瞟向他。
他低头吃面的样子，褪去了平时的冷峻和疏离，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真实感。
额前一缕碎发垂落，随着他吃面的动作微微晃动。
她忽然想起高三那个雨天，他撑着伞，送她回家；想起集训时黑暗电梯里，他低沉郑重的剖白；想起绿皮火车上，他递过来的精致餐盒和那条温暖的围巾；想起他发来的那些干巴巴却实用的邮件……
所有看似零散的、克制的片段，在这一刻，被眼前这个真实存在的、带着疲惫出现在她面前的人，串联成了一幅完整而动人的画卷。
他不是善于表达的人。
他的世界复杂而冰冷。
但他用他所能做到的方式，沉默地、坚定地，在她的人生轨迹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清晰而温暖的坐标。
“看什么？”他忽然抬起头，捕捉到了她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苏瑶的脸一下子红了，慌乱地低下头，用筷子搅动着碗里的面条，支吾道：“没……没什么。”
林知珩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和闪烁的眼神，深邃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他没有追问，只是将自己碗里最大的一块牛肉，默不作声地夹到了她的碗里。
苏瑶看着碗里多出来的那块牛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软得一塌糊涂。
吃完饭，走出面馆，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华灯初上，北方的秋夜寒意更重。
“你住哪里？”苏瑶问他，“晚上……”
“酒店订好了。”
他打断她，像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一会儿司机来接。”
苏瑶点了点头，心里松了口气，又隐隐有些失落。
他安排得如此周到，连短暂的停留都计划得滴水不漏。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往学校走。
夜色中的校园比白天更添了几分静谧和浪漫，路灯在银杏叶间投下斑驳的光晕。
“明天什么安排？”他问。
“上午有两节专业课，下午……顾教授的学习会。”苏瑶老实回答。
“嗯。”他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走到宿舍楼下，分别的时刻终究还是到了。楼内的灯火通明，与楼外清冷的夜色形成对比。
“我上去了。”苏瑶停下脚步，低声说。
“嗯。”
林知珩看着她，目光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深沉，“早点休息。”
“你也是。”
苏瑶顿了顿，鼓起勇气，补充了一句，“路上小心。”
他点了点头。
苏瑶转身，走向宿舍楼的大门。
手触到冰凉的玻璃门把手时，她忍不住回头。
他还站在原地，没有离开。
夜风吹起他风衣的衣角，身形挺拔而孤直。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仿佛要看着她安全走进那扇门。
那一刻，苏瑶心里所有的犹豫和不确定，都被这道沉默而坚定的目光彻底击碎。
她朝他用力地挥了挥手，然后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林知珩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抬头，望向苏瑶宿舍窗口那片亮着的灯光，在原地又站了许久，才转身，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从他出现在银杏树下，到此刻离开，前后不过两个小时。
没有热烈的拥抱，没有缠绵的告别，甚至没有一句明确的“我想你”或“我喜欢你”。
但这两个小时，和他肩头那片短暂停留的银杏叶一样，带着北方秋天特有的、清冷而深刻的印记，重重地烙在了苏瑶十九岁的这个夜晚。
她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而她，心甘情愿地，在这场漫长而沉默的等待中，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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