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庆、张建军落网的消息，如同一声春雷，炸响了清州市沉寂已久的天空。报纸、广播连续数日进行报道，将其称为“清州打黑除恶、整治环境的重大胜利”。二纺厂门前的布告栏也贴出了大红喜报，工人们奔走相告，压抑在心头许久的阴霾终于散去大半。
陆子谦作为关键举报人和功臣，受到了省厅工作组和市里的联合表彰。他上交的证据，成为钉死胡大庆、张建军及其团伙的决定性铁证。案件进入司法程序，等待这些人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然而，身处风暴中心的陆子谦，却并没有被胜利的喜悦冲昏头脑。电台里那句“接到过警告电话”的汇报，像一根细刺，深深扎在他的心底，让他无法真正放松。
庆功会后第二天，陈国华副组长专门找陆子谦谈了一次话。在公安局那间简朴的办公室里，陈国华的表情并不像外界看起来那么轻松。
“子谦同志，这次你居功至伟，我代表工作组再次向你表示感谢。”陈国华给他倒了杯茶，语气诚恳，“胡大庆、张建军的犯罪事实基本清晰，证据链完整，他们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陆子谦点点头，等待着他的下文。
“但是，”陈国华话锋一转，眉头微蹙，“关于那个警告电话，我们追查到了一个位于邻市的公用电话亭，线索到此中断。胡大庆和张建军都声称，打电话的人用了变声器，只说了‘条子马上到，快撤’这几个字，他们也不知道对方身份。”
“这意味着，他们背后可能还有人，而且这个人隐藏得很深，能量不小，能在我们行动前就得到消息。”陆子谦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没错。”陈国华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这是一个隐患。另外，我们在审讯中发现，胡大庆这条线所牵扯出的利益网络，比我们最初预估的还要广一些。除了已经暴露的马为民等人，可能还涉及到其他一些部门的人员，甚至……更高层面的一些模糊影子。不过，这些人非常狡猾，没有留下直接证据，胡大庆似乎也有所顾忌，不敢轻易攀咬。”
更高层面？陆子谦心中凛然。他想起张老板曾经说过，南边也不是铁板一块。难道这警告电话，与南边那股想要维持秩序、或者说不愿看到对手势力坐大的力量内部的某些人有关？还是清州本地，另有更大的保护伞？
“案子我们会继续深挖，决不放过任何一条漏网之鱼。”陈国华语气坚定，“不过，子谦同志，你也知道，有些事急不得，需要时间和更确凿的证据。目前，公开层面的胜利是实实在在的，你和二纺厂的安全威胁基本解除，这是最重要的。”
“我明白，陈组长。”陆子谦表示理解。政治斗争的复杂性和循序渐进，他深有体会。
“关于张老板……”陈国华忽然提到这个名字，目光锐利地看向陆子谦，“你后来还有他的消息吗？”
陆子谦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没有。自从上次他让助手阿杰给我传递消息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
这是实话，也是他与张老板之间一种无形的默契。张老板选择了隐藏在幕后，他自然不会将其暴露在台前。
陈国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意味深长地说：“这位张老板，也是个神秘人物啊。不过，他这次也算是间接帮了我们大忙。”
从公安局出来，陆子谦感到肩上的压力轻了不少，但心里的那根弦却依然绷着。警告电话和可能存在的更深保护伞，像一片挥之不去的乌云。
他回到二纺厂，受到了工人们英雄般的欢迎。厂里的生产秩序彻底恢复正常，香港订单进展顺利，再无人敢暗中作梗。马为民被停职审查，财务科张建军的职位空缺由一位老实肯干的老会计接任，厂里的风气为之一新。
王猛终于卸下了沉重的心理包袱，带着护厂队的兄弟们好好庆祝了一番，但他也记住了陆子谦的提醒，并没有完全放松厂区的安保。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几天后，一个细雨绵绵的下午，陆子谦正在办公室审阅生产报表，厂办主任又送来了一封没有寄件人信息的信。
陆子谦心中微动，等厂办主任离开后，他拆开信封。里面依旧没有署名，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上面是熟悉的、略显潦草却有力的字迹：
“风暂歇，礁石现。根基未固，慎行船。南边有变，短期内勿再联系。照看好‘家业’，静待天时。”
是张老板！
信的内容极其简短，却包含了大量信息。“风暂歇”指胡大庆倒台，“礁石现”无疑是指那个警告电话和隐藏更深的敌人。“南边有变”印证了陆子谦和陈国华的猜测，张老板的失联与此有关，而且情况似乎不太妙。“照看好家业”自然是让他稳住二纺厂的局面。
这封信，既是一种安抚，告知他自身无恙；也是一种警告，提醒他危机并未完全解除；更是一种嘱托，将二纺厂这个未来的重要“据点”交到他手中。
陆子谦将信纸凑到鼻尖，似乎能闻到一丝极淡的、属于南方特有的潮湿气息。他默默地将信纸点燃，看着它在烟灰缸里化为灰烬。
张老板依旧在暗处指引，但前方的路，更需要他自己去闯。
又过了几天，关于胡大庆案子的后续处理意见初步下来。二纺厂之前被韩工程、胡大庆等人侵占的资产，将逐步追回发还。市里鉴于二纺厂在香港订单上的出色表现和陆子谦在此次案件中的突出贡献，正式下达文件，任命陆子谦为第二纺织厂厂长兼党委书记。
年仅二十多岁的陆子谦，成为了清州市最年轻的国有大厂一把手。这既是荣誉，也是沉甸甸的责任。
站在焕然一新的厂长办公室里，望着窗外逐渐复苏生机的厂区，陆子谦没有太多升迁的喜悦，反而感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他要带领二纺厂这艘大船，在刚刚经历过风浪，但水下依旧暗礁密布的海域中，继续前行。
他拿起电话，准备召集新的厂领导班子开第一次会议，首要议题就是如何利用追回的资金和当前的有利形势，尽快完成香港订单，并规划厂子下一步的技术改造和发展方向。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的另一部内部电话响了起来。他拿起听筒，里面传来王猛有些急促的声音：
“谦儿，不，陆厂长！刚才下面兄弟汇报，说在城西老粮油加工厂附近，看到了之前胡大庆运输队里一辆消失了好几天的皮卡车，鬼鬼祟祟的，车上的人看着眼生，不像是本地混的……”
陆子谦握着听筒的手，微微紧了一下。
胡大庆的残余势力？还是……新的、不怀好意的窥探者？
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似乎从未停止涌动。他这只刚刚启航的船，注定无法驶向真正的风平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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