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的春天的晨雾还未散尽,县城还没被开发商圈起来,泥土路边的杨树毛絮飘得烦人。
但空气是自由的,就像正在抽条的英子,憋着一股劲儿要往上长。
常松的五菱货车稳稳地停在县一中门口。
“下午我来接啊!”常松从车窗探出脑袋喊。
几个女同学立刻围上来。顾诗雨眼尖,拽住英子书包带:“哟,专车接送啊?这男的是谁?”
“是不是你爸?”张丽凑近来,“看着不像啊......”
英子脸腾地红了。十四岁少女的羞耻心像春天的嫩芽,一碰就蜷缩起来。她张了张嘴,那句“是常叔”卡在喉咙里。
“我该怎么介绍?说这是妈妈的……男人?对象?还是……说不出口。”
十四岁的尊严薄如蝉翼,既怕人看穿那份寒酸,又怕人识破那点刚刚破土的奢望。
顾诗雨忽的抽了抽鼻子,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等等!你这书包上有股味儿……”
所有女孩都屏住呼吸。
“是蜂花洗发精!”她大叫,“我家也用这个!”
张丽立刻接话:“还有白玉牙膏的味儿!”
九十年代的姑娘,连身上的味道都是国营厂统一分配的。
周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把篮球往地上一墩:“都围在一起干嘛的?查户口啊你们?”
女孩子们哄笑起来。有人戳周也后背:“哟!周大少爷!护得真紧啊!”周也耳根发红,却故意撞开人群:“让让,挡道了!”
英子低头快步走开。周也跟在她半步后,声音忽然压低:“别理她们。你......常叔人挺好的。”
十五岁男孩的维护像夏天的第一场雷雨,来得猛烈却去得匆忙。但那一刻的真心,足够在少女心里种下一棵不会倒的树。
货车“突突”地开远了,排气管冒出的青烟混在晨雾里,像是给这个平凡的早晨打了个标点符号。
常松从后视镜里还能看见英子那个小小的、有些窘迫的背影,他嘴角咧了一下,心里嘀咕:“这丫头,面子薄得跟饺子皮似的,一捅就破。啥时候能大大方方地喊我一声‘爸’呢?”
他没把这个念头说出口,只是把收音机拧得更响了些,邓丽君的甜歌飘出来,顿时盖住了引擎的嘈杂。
李红梅伸手调小了音量,嗔怪道:“吵得脑仁疼。”常松嘿嘿一笑,空出右手,精准地攥住了她搭在档位上的左手。
两只粗糙的手叠在一起,一层厚茧磨着另一层厚茧,发出极细微的“沙沙”声,那是日子磨出来的声响,比什么情话都实在。
“英子刚是不是不高兴了?”
李红梅反手挠他手心:“青春期姑娘都这样。倒是你,昨晚打呼噜像拖拉机。”
常松突然把车靠边停。引擎熄火后,他凑过来,胡茬蹭着她颈窝:“某些人踹我腿的时候可没嫌吵......”
她笑着躲,被他按在褪色的绒布座椅上。阳光透过树隙,在两人之间跳动。
“哎等等...”她突然抵住他胸膛,“上班要迟到了...”
“反正要迟到了...”他含混地说,手指灵巧地解开她衬衫扣子。
“滴!”
驾驶室突然响起喇叭声——常松不小心压到了方向盘。
两人吓得弹开,对视一眼,突然笑作一团。
这突突响的五菱车,此刻像个摇晃的快乐罐头,装着两个中年人好不容易偷来的半刻甜蜜。
常松笑出了眼泪,指着李红梅:“看你那样子,头发乱得跟鸡窝似的!”李红梅捶他:“还不是你!快开车,真迟到了!”
这小小的驾驶室,仿佛成了世界的中心,与外界的纷扰隔开,只剩彼此的心跳和未散的笑意。
常松路上方向盘都抓不稳:“这下全城都知道咱俩在车里干啥了!”
李红梅边整理头发边嗔怪:“还好意思说!快开车,真要迟到了!”
中年夫妻就像这五菱车,颠簸是常事,但只要能一起笑着往前开,就是好日子。
服装厂裁剪车间,电剪刀嗡嗡作响。李红梅刚套上灰大褂,就被张姐拽到布垛后头。
“瞧瞧!”张姐扯开她领口,紫红印记露出来,“你家常大副属狗的啊?”
几个女工立刻围过来,塑料筐里的纽扣撒了一地。
胖姐抓把瓜子磕得飞快:“说说!一晚上几回?”
“拖拉机耕地也没这么勤吧?”有人接话。
满车间都是憋笑的噗嗤声。
李红梅钉扣子的手直抖。针尖扎进指腹,血珠冒出来,她缩手吮住:“瞎说什么呢。”
张姐突然压低嗓子:“老实交代!上次教你的招式使没?”
胖姐凑过来说:“肯定使了!你看她走路腿岔的!”
李红梅的脸“腾”地又红了,比刚才在车上还厉害:“你们也小点声!”
“小点声干嘛?好事还怕人知道?”张姐一把挽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旁边长凳上坐下,挤眉弄眼,“快跟姐说说,咱常大副……咋样?啊?那身板,那力气,晚上……不得把你折腾散架了?”
这话直白得让周围竖着耳朵偷听的女工们都忍不住哄笑起来。
李红梅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张姐!你说啥呢!”
“哎呀害啥羞啊!都是过来人!”旁边胖姐王彩凤又巴巴地凑过来,一脸兴奋,“说说嘛红梅,常大副看着那么壮实,一晚上能来几回啊?”
“王姐!”李红梅羞得去捂她的嘴。
女工们的笑声更大了。这短暂的早晨时光,成了这群女人们最放松的八卦时刻。
“要我说啊,常松这人实在!”另一个女工一边对着小镜子抹雪花膏一边插嘴,“红梅,你可算苦尽甘来了!看他刚才那眼神,恨不得把你含嘴里怕化了!”
“就是!哪像我家那个死鬼,一上床就打呼噜,踹都踹不醒!”
“知足吧你!我家那个倒是醒着,三分钟完事,倒头就睡,跟完成任务似的!”
胖姐磕着瓜子突然压低声音:“红梅,跟姐透个底,常大副那‘拖拉机’……耕地劲儿足不?”
“啥劲儿不劲儿的……”李红梅耳根通红,手里的针差点扎歪。
张姐一把抢过瓜子袋:“你当都像你家那个三分钟就熄火的?人家常大副可是东风大卡!”
女人的苦难各不相同,但快乐却总能相通。一句糙话,一阵大笑,就能把日子烫出个洞,让光漏进来。
李红梅挑眉一笑:“想知道?今晚都别关窗,听我家拖拉机耕地去!”
张姐狂笑:“好家伙!这是要开现场教学课啊!”
胖姐瓜子卡喉咙了,咳得满脸通红。
刚进来的车间主任老王探头:“开啥课?我也听听?”
全体女工齐声喊:“农机培训课!”
“哈哈哈哈!”
女人们七嘴八舌,话题越来越奔放,笑声一阵高过一阵。
床笫之事是穷人的诗歌,再糙的句子也能吟出滋味来。
李红梅脸上烧得能烙饼,心里却像三伏天喝了一碗井拔凉水,透着一股酣畅淋漓的痛快。打心底里泛起一种前所未有的、被接纳和被羡慕的暖意。
这车间里的玩笑话,糙是糙了点,却像冷天里的一锅热辣火锅,暖胃又暖心,把她前半生那些苦寒都蒸腾成了白气,散了个干净。
张姐用胳膊肘捅捅李红梅:“哎,说真的,红梅,这好日子啊,就像咱这布匹,得自己一尺一寸地挣,一针一线地缝。遇着个知冷知热的,不容易,得攥紧了!”
底层人的快乐像野草,给点阳光就疯长,给点雨露就青翠,踩不死也压不垮,自有一股倔强的生机。
数学老师“黑张飞”(因脸黑脾气暴得名)把一摞试卷摔在讲台上,粉笔灰噗噗直飞。
“周也!站起来!58分!把试卷放到脚下踩,也不至于考到这个分数!你那脑子整天琢磨啥呢?琢磨天上掉馅饼还是地上捡钱包?”
全班憋着笑,目光齐刷刷射向周也。他慢腾腾站起来,挠着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英子蹙眉,悄悄把写满解题步骤的纸条从桌下递过去。周也刚想接,讲台上一声吼:“蒲小英!你也想陪站?把手里的东西给我扔垃圾桶去!”
英子脸一红,赶紧缩回手。
下课铃响,“黑张飞”前脚刚走,周也立马活过来,一把勾住王强的脖子:“走,打球去!憋死我了!”
王强嘿嘿笑:“也哥,你这分数回家不得吃你妈的“皮带炒肉丝”?”
周也满不在乎:“怕啥!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
他甩头的样子像极了试图抖落雨水的流浪狗。
英子一把拉住周也的校服袖子:“还打球!你这成绩怎么办?”她眼神里是真切的着急,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周也低头看她抓着自己袖子的手,手指纤细却有力。他忽然有点不自在,嗓门却依然大:“哎呀,没事儿!下次肯定考好!”
英子瞪他:“下次下次!你都多少个下次了!放学留下来,我给你讲题。”
周也哀嚎:“不是吧英子姐……”
王强在一旁起哄:“哦哦哦!也哥怕我英子姐!”
周也一脚踹过去:“滚蛋!谁怕了!”却偷偷瞄了英子一眼,见她脸颊微红,眼神却坚定,只好蔫了下来,“……讲就讲。”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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